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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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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露華百英粉的制法古書上從未有詳細記載,而今商家胡亂加些香料,就附會著說是趙飛燕所用之物,你竟也相信?」柔福以二指拾起那盒露華百英粉,略聞了聞便蹙眉拋開:「好刺鼻的麝香味。想是配製妝粉的人聽說趙飛燕愛用麝香,便加足了分量,卻不知趙氏一味濫用麝香,最終導致不育。這樣的東西,豈是能用的?」 再看了看站在一旁默然不語的高世榮,柔福從容說道:「我從來不用加了過多香料的水粉,那有損肌膚。平日用的粉,都是九哥命昔日汴京宮中的老宮人特意為我配製的。選料做法都與尋常坊間所售的粉不同。是以新上市的白米輔以一定量的微紫陳米,揀淨雜質後,須分別以大小不同的磨子細細研磨,磨後再以細紗篩子篩,然後再磨,反復五六次,待粉磨至極細後再將兩種細粉按比例摻和,具體多少要據我當時膚質膚色來定,一絲錯不得的。鉛粉用量極少,僅以使米粉鬆散、不粘結、能著面為度,要防鉛毒影響膚質。至於香料,幾乎不加。制出的粉色澤微黃,很是細軟,我一向用慣了,若改用坊間妝粉,必有不適之感。」 言罷拈起磨夷花胭脂,又說:「據《扶南傳》記載,磨夷花產自南海頓遜古國,用來製成的妝粉胭脂芬芳馥鬱,色彩諧和,但國中久已不聞有此花,應該早以絕種。這胭脂香味惡俗,顏色暗啞發烏,估計也就是用尋常的紅藍花和石榴花相雜製成的。我只用以玫瑰或紫礦制的胭脂。玫瑰開花,不僅朵與朵之間色澤不一,就連同一朵中的各花瓣之間顏色深淺也大不一樣,因此制胭脂的宮人要於清晨玫瑰帶露初綻時將花朵摘下,仔細選取色澤純正一致的花瓣,其餘的一概棄去。選好花瓣後,將其放入潔淨玉臼,慢慢研成花漿,再以細紗濾去雜質,絞去黃汁,待花汁顏色全然純淨後,取當年新產的蠶絲,按盛花汁的胭脂缸口徑大小壓制成餅狀,或卷成圓徑三寸許的條狀,浸入花汁,五六天后取出,曬上三四天,幹透後驗過顏色,見著水化開色澤如新鮮花瓣才可貯存備用。如此精細的工序,宮外誰人能做到?那紫礦是紫膠蟲脂,只有南方極熱之地才產,與犀象、檀香、龍腦等價。用它制出來的胭脂色偏紫紅,品質極佳,且有潤澤肌膚的功效,因此我也頗喜歡。」 高世榮面色青紅不定,聽她說完胭脂,目光不禁落在剩下的畫眉石黛上,知她少不得又要對這石黛加以貶損。果然柔福冷眼看著那「回回青」說:「回回青出自海外,一般見過什麼世面的村姑俗婦見其價格昂貴便以為是多好的東西,其實若論畫眉效果,比起波斯螺子黛可差遠了。以前汴京宮中女子多用螺子黛,但這種青黛每顆值十金,南渡之後九哥覺得宮人用此畫眉太過奢侈,便不許再用,所以現在我們只得用自製的畫眉集香丸。若論制法倒也不算複雜,只是要費些工時:以真麻油燈一盞,多著燈芯,搓緊後點燃,其上覆一個小小碗碟,讓燃燈所生的青煙凝結於碟底,集多了便掃下,反復數十次直到量足。然後用少許龍腦調入一點油中,傾入煙內,和勻,待凝結後就可用了。制出的畫眉墨細膩純淨,馨香宜人,畫出的黛色相當漂亮,遠非用柳枝、杉木燒制的炭墨煙煤可比。雖仍比螺子黛略差些,但也可以將就著用,石黛顆粒太粗,我是不大敢用的。」 明裡看似在解釋她尋常所用粉黛的制法,實是近乎不留情面的奚落,聽得高世榮心灰意冷。本想儘量以淺笑來化解是時的尷尬,卻終究無能為力。強自壓下湧上的一口氣,任它鬱結在心中,一咬唇,道:「是世榮唐突,擅自為公主買來這些粗糙妝品。既然公主用不上,那就扔了吧。」 「那倒也不必,始終是駙馬費心買來的,扔了可惜。」柔福微微一笑,轉首看看喜兒,再問高世榮:「若我把這些脂粉石黛賞給喜兒,駙馬介意否?」 高世榮漠然道:「公主看著辦。」隨即掉頭摔簾而出。 柔福收斂笑意,對喜兒道:「還不拿去?是你的了。」 喜兒遲疑地看著妝品,訥訥地說:「公主……駙馬其實對您很好,買這些東西都是為了讓您開心,您就算不喜歡,也不必……不必如此……」 「我若收下他這些東西,他又該想入非非了。」柔福淡然道:「很多時候的確不能對人太好。我還真後悔當初對他那一笑,引他飛蛾撲火般地闖進來。否則,現在我與他都會自在許多。」 第三章 駙馬高世榮·蒹葭蒼蒼 第十三節 秋千 弄巧成拙的粉黛事件令高世榮再不敢輕舉妄動,在柔福面前日趨消沉而被動,除了日常的噓寒問暖外,亦不隨便做什麼意在討她歡心的事。而柔福像是相當滿意他們之間的這種狀況,日間請他過來聊聊時事,晚上各自就寢,互不干犯,在人前倒也知道顧及駙馬的面子,每每裝作與他十分恩愛的樣子,偶爾還會為他向趙構討些封賞,因此外人談及時都道這是段美滿良緣。 「駙馬爺,公主的生辰又快到了,今年您可得準備個別致一些的禮物。」紹興四年春天的某個傍晚,喜兒如此提醒高世榮。 「又」快到了?是,她生於春天,一年前他在府中為她慶賀生辰,贈她名貴的珠寶,她卻不屑一顧。回想他當時那喜宴後慘淡的心情,依然清晰如故,一切像是昨日剛發生的一般。 他們成婚已經一年多了。一年多的時光消逝無痕,他放棄了曾經擁有的戰場,卻在感情上一敗塗地,渾渾噩噩的生活甚至磨平了他目中原有的銳氣,而讓他學會凝望著她遠處的身影頹然歎息。 面對喜兒,他淺淺苦笑:「再別致的禮物,由我手中送出,她都不會喜歡。」 「不是呀,若是用心選擇,必會找到公主中意的東西。」喜兒歎道:「唉,您這麼快就放棄了麼?這才多久呢?你們還有大半輩子要過。公主以前是個很和善的人,對任何人都十分友好,現在是跟以前有些不一樣,但只要駙馬持之以恆地關心照顧她,她應該總有被感動的一天罷?這次公主生辰,您要把握好這個機會,我想到了一個禮物,並不貴重,但可以保證是公主喜歡的。」 高世榮默然良久,問:「那是什麼禮物?」 喜兒一笑:「秋千。記得公主以前在汴京宮中最愛這個,後來隨道君皇帝退居龍德宮,也還常常偷跑出來,去艮嶽櫻花樹下蕩秋千。現在我們駙馬府裡什麼都有,惟獨沒有秋千架,駙馬不如為公主在後苑樹一個,待公主生辰那天帶她去看,公主必定會很喜歡。」 他採納了喜兒的建議。私下命人造了一個秋千架,在柔福生辰前一天夜裡悄悄運進府,連夜樹好在後苑中。第二天柔福到後苑散步時看見秋千,果然雙眸一亮,走至秋千旁,以手輕撫那據喜兒的描述、按艮岳宮中的式樣制出的精緻坐墊和雙索,若有所思地細細看著。 「公主,這是駙馬精心為您挑選的禮物。」喜兒忙走近她身邊解釋說。 「是麼?」柔福轉首看了看高世榮,道:「駙馬費心了。」 雖然她臉上沒有明顯的喜色,但至少沒有像以前那樣冷言相向,語調甚至可以說溫和。高世榮暗自一喜,慶倖這次的禮物選得適當。 那一天她像是心情不錯,命人就在後苑設宴,席間頻頻與高世榮對飲,卻又不勝酒力,不久後便飛霞撲面,閉目以手支額,最後仍是支撐不住,便索性伏案而寐,嬌慵無限。 「公主醉了,你們扶她回房休息吧。」高世榮見狀吩咐兩旁侍女。 侍女答應,過來攙扶,但柔福卻揚手推開,不要她們扶。於是喜兒輕輕朝高世榮努努嘴,示意他自己過來相扶。 短暫的猶豫後高世榮終於下了決心,起身去扶柔福,發現她此刻渾身無力,柔若無骨,幾乎不能站立,於是乾脆伸出雙臂將她整個人橫抱而起,邁步朝她臥室方向走去。 她並未因此受驚,其間只迷朦地半睜星眸看了他一眼,旋即安寧地闔上,還將臉埋在他懷中,乖乖地依偎著他任他抱著走。 放她在床上睡下,一時不捨得走,便坐於她床頭,欣賞她的睡態。此時的她多麼可愛,眼簾輕合,蔽住了平日冷漠的目光,她美麗的面容頓時顯得柔和,並且不會拒絕他的接近。 「公主……」他不禁地輕喚出聲。 她無任何反應,依然一脈沉睡模樣。 沒有了咄咄逼人的公主架子,眼前沉睡著的溫婉柔順的小女子才更像是他夢想中的妻。忽然想起以前一直是叫她「公主」,而從未喚過她的名字,其實他很想改變他們夫妻間客氣的稱呼,只是每次尚未來得及嘗試,便都在她盛氣淩人的注視下退卻。 此刻的情形給了他自然的機會與勇氣,他滿心愛憐地以手去撫她的額發,她的臉頰,柔聲喚她:「瑗瑗……」 並未期盼得到她的答應,然而她居然應聲,依然閉著雙目,迷糊地「嗯」了一聲。 不免驚喜,很想擁她入懷,卻又怕把她驚醒,從而自己也被迫清醒。他在心底歎息,卻無法阻止自己的目光和手指繼續在她臉上戀戀流連。 漸漸地感到灼熱,像是有火從指尖蔓延到了心裡。呼吸趨於急促,他的手遲疑地沿她臉龐滑下,撫過她細長美好的脖頸,終於探入她衣中。 似感到癢癢,她格格地笑醒,一邊啟目一邊喚:「九哥……」 四目相撞,兩廂都是愕然。 他在想,如果他沒有聽錯的話,剛才她喚的是……九哥? 一點疑惑,如滴落在生宣上的墨,逐漸擴散滲染在心間。他有些茫然,思緒一時混亂,暫時來不及為他适才的行為感到羞慚。 他以為她會尷尬,她會憤怒,然而她沒有。她只是從容坐起,起初的醉意瞬間煙消,側首看他,神態幾乎可說是悠然閒適。 「剛才是你抱我進來的?」她問。 他點點頭。 「我讓你這麼做了麼?」 「瑗瑗,我……」他想解釋一二,卻被她冰冷堅硬的一句話打斷:「誰允許你直呼我名字?」 他再次被她刺痛,而這次他不準備退縮:「我以為,駙馬喚公主的名字並不逾禮。」 「你沒有資格。」她面上不帶過多表情,但清晰地吐出的這話卻字字含有分明的輕慢。 他終於憤怒:「我們是夫妻,我怎會沒有資格?」 她冷笑:「我九哥與潘賢妃張婕妤吳才人也可說是夫妻,她們敢直呼他的名字麼?」 「那不一樣,皇帝與妃嬪間有尊卑之分。」 「怎麼不一樣?你還真以為我們是平等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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