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柔福帝姬 | 上頁 下頁 |
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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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麼會?」嬰茀笑道:「大概是公主最近心情不好,她未出降前整天牽著瑗四處漫步,宮中每一角落都被他們遊遍了……對了,公主很喜歡小孩,若與駙馬早得貴子,有子萬事足,性情必然會重又開朗起來,所有問題也都會迎刃而解。」 自己何嘗不想如此?只是以現在與柔福之間的狀態,如何能有孩子?此話高世榮無法說出,惟有呈出一絲苦笑。 嬰茀見狀略略朝他走近一步,聲音比剛才低了一些,卻仍然柔和而清晰:「駙馬真是謙謙君子。在公主面前表現溫文爾雅是沒錯,但一味恭謹守禮似顯太過。駙馬身為公主夫君,萬事都畢恭畢敬不符常理,而且也未必是公主真正希望的。」 這真是個聰穎明慧的女子,僅從他與柔福的神情舉止就猜出了他們之間的問題。高世榮詫異而感慨地看著嬰茀,頓時明白何以趙構在眾妃中特別看重她。再念及柔福,不免又有些感傷。他原本躊躇滿志的人生已被與公主的婚姻裁得殘缺不堪,卻換不來一個有嬰茀一半溫婉柔順與善解人意的妻子。當然,他不會言悔,但無法抑止自己為此深感遺憾。 紹興三年正月初七午後,高世榮自外歸來,進門時習慣性地問前來迎接的家奴公主在做什麼,家奴答說在花園梅堂賞梅。那日雪後天霽,滿府梅花均已綻放,尤以梅堂中各類佳品為盛,遠遠地便可聞見其清雅芬芳。高世榮亦有了些興致,當即邁步穿過中堂回廊,朝後苑梅堂走去。 梅堂院中所植的泰半是紅梅,均屬福州紅、潭州紅、邵武紅、柔枝、千葉等名品。深深淺淺的紅色花朵或疏或密地簇于梅枝上,姿態千妍,映著一地淨雪,紅紅白白地異常瑰麗,有風吹過花瓣便似片片彩帛飄飄而下,拂面生香,落在雪上,像積了一層的胭脂。 高世榮舉目望去,不見柔福在院中,環視一周,發現她躺于梅堂廳中正對花圃的貴妃榻上。門上的錦簾綃幕半垂,她斜拉了一層有雪狐鑲邊的紅緞錦被搭在身上,朝著門外側臥而眠,睡意正酣。 走進去,侍侯在周圍的喜兒等侍女向他行禮請安,他以指點唇示意她們壓低聲音,以免驚醒了她。 他和笑看柔福睡中的嬌憨神情,輕聲問喜兒:「公主賞花賞倦了麼?」 喜兒答說:「公主先是漫步于院中賞花,後來乏了,便命人把貴妃榻搬到廳中門邊,斜倚在其上繼續看。覺得有些冷,又讓人取了半壺內庫流香酒,獨自飲了三杯,漸有點醉意,就睡著了。我們本想送公主回房休息,但一碰她她就迷迷糊糊地直說不許。駙馬看是任公主繼續在這裡睡好呢還是送她回房好?」 高世榮彎身幫柔福掖了掖錦被,溫柔地凝視著她答喜兒的話:「她既喜歡這裡,就讓她在這裡睡吧。」 喜兒以袖掩唇吃吃地笑:「那好。駙馬在這裡陪公主吧,我們退到偏廳去,若駙馬需要點什麼,再命我們過來。」 高世榮點點頭,於是喜兒等人行禮告退離開。 他記憶中柔福的膚色呈蒼白色時居多,而此時許是因飲酒的緣故,她如玉雙頰上透出幾許紅暈,似曉霞將散,眉眼旁的顏色為淡淡荔紅,像著了唐人仕女圖中的「檀暈」妝,兩眉橫煙,不須再亮出她顧盼生輝的明眸,此刻已是嫵媚之極。 寒心未肯隨春態,酒暈無端上玉肌。蘇軾這句詠梅詩悄然浮上心間,卻覺得此詩本就應賦給此時的柔福,若用來形容那一片開得喧囂的紅梅,倒是浪費了。 有風吹進,依然間有零落的花瓣,有一片輕輕飄落在她的櫻唇邊。 這景象令高世榮想起壽陽公主梅花妝的典故。南朝宋武帝劉裕的女兒壽陽公主人日閑臥于含章殿,庭中梅花正盛,有一朵飄落而下附在她額上,五片花瓣伸展平伏,形狀美麗,人拂抹不去,三日之後才隨水洗掉。宮中女子見後覺得美麗,遂紛紛效仿,都在額間作梅花狀圖案妝飾,命名為「落梅妝」或「梅花妝」。 柔福唇邊的花瓣有小巧的形態和嬌豔的顏色,唇際原不是個合適的位置,可襯在她臉上就連這點不妥也被輕易化去。花瓣下她的肌膚和唇色顯得魅惑莫名,若是被別的女子見了,也許也會效仿著在唇邊點貼花鈿罷。 高世榮一壁想著,一壁不禁地俯首下去,輕柔地以雙唇自她臉上銜起了那片花瓣。 她肌膚之味尤勝於梅花清香,馨香而溫暖,檀口中逸出的那縷淡淡酒香有奇異的醉人力量,令他一時心神恍惚。忽然想起,之前他似乎從來沒有觸及過她的任何肌膚,就連他以手扶她時,她都會小心翼翼地引袖掩好原本裸露的手。 他輕嚼含在口中的那片花瓣,滲出的花汁味道隱約苦澀。 他的目光複又凝於她唇上。飽滿的櫻唇弧線精巧,美如花瓣,並無施朱,但天然殷紅,應該也有溫暖的溫度。 無可救藥地為此沉淪。他再度低首,緩緩朝她唇上吻去。 她忽地睜開雙目,在他觸到她之前。 他一驚,所有動作就此停止,那時他與她的臉相距不過半尺。 她不驚訝,更不害羞,只冷冷盯著他,刹那間高世榮覺得空氣似乎不再流動,像冬日止水一般,被她的眼神凝成了冰。 高世榮站直退後,局促不安,想向她解釋點什麼,但甫一開口所有言辭便縮回喉間,結果終是無言。 而柔福表情神色未變,甚至懶得起身坐正,仍以慵然的姿態躺著,只用淩厲的眼神毫不留情地割裂他曾以為可以拉近他們距離的某種聯繫。 感覺寒冷,才想起現在其實仍是冬季。他終於承受不住,疾步離去。卻又無比憤恨自己今日的怯懦,竟在屬於自己妻子的美色面前如此顏面無存地落荒而逃。 第三章 駙馬高世榮·蒹葭蒼蒼 第十二節 粉黛 此後許久,高世榮都儘量躲避著柔福,不主動接近她,但柔福依然常命侍女來請駙馬過去,讓他把最近的政事告訴她,面對著他神色也鎮定自若,像是全然忘了那日梅堂之事。漸漸地高世榮倒也能像以往那樣語調自然地與她交談,只是舉止更加恭謹,連她的衣角都不再碰一下。 一日高世榮與幾位好友相聚品茶聊天,其間眾人聞見一位校書郎身帶女子脂粉香,於是大家不免就此取笑於他,但那校書郎卻並不窘迫,只不緊不慢地笑著自袖中取出一粉青小瓷盒,道:「最近聽說坊間有售以趙飛燕所用古方秘制的『露華百英粉』,粉質淨白幼細,且雜以名香,芳香馥鬱,一旦著面數日不散。我一時興起,便去買了一盒欲帶回給拙荊勻面。」 眾人接過一看,都覺粉質確實與眾不同,尤其那撲鼻異香,非尋常妝粉可比,就連那盛粉的粉青瓷盒也制得特別精緻光潤,小小的盒身上繪有筆觸婉約鮮活的飛燕「歸風送遠」舞圖。圖中立於男舞者掌上的趙飛燕裙袂飄飄,身姿輕盈婀娜,有即將禦風而去之勢,觀者無不讚歎。 人問:「價值幾何?」 校書郎緩搖摺扇,施施然答:「與金等價。」 眾人嘖嘖稱奇,都道校書郎捨得花重金為夫人購妝粉,可見伉儷情深。 高世榮聽在耳裡,便想起了吳才人勸他留意買禮物贈柔福的話:「只要做得別致精巧新穎,胭脂水粉、絲巾香囊之類的小物件也是好的。」於是問校書郎:「這粉是在何處出售?」 校書郎笑了:「高駙馬必是準備也買一盒贈與你家那位長公主罷?如今皇上只剩這一位妹妹,一向十分看重,既下降給了駙馬,駙馬自然是百般珍愛的了,妝粉這種小東西也時時留意為公主尋覓,這駙馬當得果然上心。」 旁人也一併插言湊趣:「不錯不錯!駙馬當日擊鞠賽後當眾求婚,早已在朝廷內外傳為佳話,現在夙願得償,當然會與公主你儂我儂,情深意重了!」 此後的話題盡數轉為以高世榮與柔福為主題的玩笑,聽得高世榮面紅耳赤,也就不好再問下去。但一直對那盒與金等價的露華百英粉念念不忘,別過朋友後當即策馬直奔諸市,一間間店鋪逐一詢問,直至天色黑盡才終於找到有售之處。喜不自禁,立即重金購下,並在商人的推薦下另購了同樣價值不菲的一盒磨夷花胭脂和一盒西域「回回青」石黛。 滿心喜悅地攜之回家,一進門便直接去找柔福。柔福倒沒睡下,坐在房中與侍女閒聊,見他跑得氣喘吁吁地趕來見她頗感詫異,因他很久未在夜間踏入她房中,且又這般著急。 他取出買的妝品給她,一一解釋了品名,只說聽聞這些東西質優於凡品,所以為公主購下,但把求購的情形略過不提。 柔福瞟了那被喜兒接過擱在桌上的妝品一眼,淺品一口散發著香草味的香薷飲,才淡淡道:「心急火燎地跑來,就是為了告訴我你買了這樣的東西?」 仿若一卷冰浪迎面擊來,激冷之下,高世榮無言以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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