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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趙構不理她,繼續道:「朕的母親以前亦有焚香祈禱的習慣,但禱告了半輩子,上天卻絲毫不垂憐於她,不但得不到父皇的眷顧,反而受國難所累,至今仍流落金國難回故土……事在人為,不要把希望寄于天意上,只有自己努力才能拯救自己。」

  「官家說得自然不錯。」嬰茀低眉輕聲道:「臣妾自恨作為有限,不能為官家分憂,因此想焚香為官家祈福……是否真有天意一說,臣妾不知,但只要有一線希望臣妾便要一試。臣妾相信,只要真心祈禱必會有所助益。」

  趙構淡然一笑,問:「這樣的事你以前做過麼?上天可曾答允過你的請求?」

  「有!官家,有的!」嬰茀雙眸一亮,看著他略有些激動地說:「官家當初出使金營時臣妾也曾每日焚香祈禱,結果官家真的平安回來了。」

  趙構愕然:「出使金營時?那時你便認識朕了?」

  嬰茀臉一紅,便斂首不語。趙構隨即自己想起了:「哦,你跟朕說過,第一次見朕是在朕蹴水秋千之時。」

  嬰茀十分羞澀,保持沉默不再接話。趙構亦無語,獨自仰首望明月,少頃吐字分明地決然說道:「朕即位以來在用人上犯了不少錯誤,以至文臣誤國,武將叛亂。幾番教訓之慘痛朕必會銘記於心,若上天給朕一次復辟的機會,朕將牢牢掌握住手中之權,駕馭好朝中之臣,永不讓他們僭越作亂。」

  他那時實歲尚不足二十二,但眉宇間已沉積著一片超越他年齡的滄桑。他像以往不悅時那樣緊抿著唇,這樣的神情與他幽深眸中映出的光相融,使他看起來堅毅,然而含有一絲冰冷的銳利。

  嬰茀靠近趙構,依偎在他身側,雙手握住了他的右手,再閉上雙目,透過他手上冰涼的皮膚默默感受著他體內血液的奔流脈動。

  第二章 吳妃嬰茀·鼙鼓驚夢 第三十四節 復辟

  苗傅、劉正彥操縱朝廷後改元為明受,並大赦天下,但他們心知逼皇帝退位名不正、言不順,必不能為駐守在外的文臣武將所容,故而不讓擬詔之臣在赦書上說明改元的真正原因,只一筆帶過趙構已禪位於皇子之事。然而他們的赦書發得突兀,又語焉不詳,接書的大臣莫不生疑。赦書發到平江時,當時留守在那裡的禮部侍郎張浚便將之按下秘而不宣。江東制置使呂頤浩剛到江寧便接到了赦書,閱後立即便對其屬官李承邁說:「皇上春秋鼎盛,正值年富力強之時,天下不聞其過,怎會突然禪位給三歲皇子?必是杭州城中有兵變。」李承邁細看赦書後說:「詔詞有『畏天順人』之語,恐怕正是暗指皇上禪位實出於不得已。」呂頤浩的兒子呂抗在旁聽了也點頭道:「此赦書發得蹊蹺,絕對是發生兵變了!」於是呂頤浩立即遣人到杭州打探詳細情況,然後發書信給張浚和制置使劉光世,痛述現今國家艱難之狀,並暗示請他們與自己一同起兵勤王。

  張浚讀後慟哭失聲,馬上決意舉兵。當夜便召來兩浙路提點刑獄公事趙哲,告訴他其中原故,令趙哲盡調浙西射士騎兵以供討逆。並通知駐守鎮江的劉光世派兵前來會合。呂頤浩見勤王兵力已籌備好了,便直接命人趕往杭州,直接向睿聖宮中的趙構上疏,請他復辟。張浚因擔心苗傅等人在杭州密切監視控制著趙構及太后,如果就這樣硬起兵逼迫,他們狗急跳牆之下或許會生他變,所以先遣能說會道的辯士馮幡前往杭州,說服苗劉二人,勸他們早日反正。

  這一干起事作亂的將領亦明白此事不得人心,本來就有些心虛,而今在勤王兵的威脅下不少人已有悔意,苗劉二人見了又是惱怒又是不甘心。經馮幡勸說後劉正彥令馮幡回去,封張浚為禮部尚書,約到杭州面議。張浚自然知道他們約自己去杭州是沒安好心,在得知呂頤浩已誓師出發,而且上疏請趙構復辟後,張浚也令禦營前軍統制張俊扼住吳江上流,一面自己也向趙構上復辟書,一面正式回復劉正彥,託辭說張俊即將帶兵回來,自己應該留在平江以撫慰張俊的部隊。

  那時平寇左將軍韓世忠自鹽城經海道將赴杭州,途經常熟,駐守在那裡的張俊聞之大喜:「世忠到來,何事不濟!」當下便命人去轉告張浚,張浚也立即修書致韓世忠,告之勤王情由。韓世忠閱張浚書信後遂用酒酹地,慨然說了一句:「我誓不與二賊共戴天。」隨即上馬與張俊飛馳至平江去見張浚。

  張浚聞知韓世忠來了,立即含笑疾步出門相迎。二人也不及寒暄,直接便談及起兵之事,韓世忠道:「今日舉義,世忠願與張俊共當此任,請您不必擔心。」張浚亦流淚道:「得兩君大力相助,自然可以放心。」遂大犒張俊、韓世忠兩軍,席間曉以大義,眾兵士聞後皆感憤慨。

  韓世忠辭別張浚率兵向杭州進發之前,張浚告誡他說:「投鼠忌器,此行不可過急,急則易生變。你最好先去秀州佔據糧道,靜候各軍到齊,然後才可一起行動。」韓世忠答應,受命而去。帶兵至秀州後便稱病不再前行,而在那裡大修戰具。

  苗傅聽說此事自是又驚又疑,擔心韓世忠借機生事,便想把他留在杭州的妻子梁紅玉及其子保義郎亮拘留為質。朱勝非忙勸苗傅說:「韓世忠逗留於秀州,還是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但若你扣押他妻子,恐怕只會激怒他,反而會橫下心來造反。不如令韓世忠的妻子出城去迎接他,好言慰撫,韓世忠肯定便能為您所用。如此一來,平江張浚等人,也都無能為力了。」

  那苗傅也是個頭腦簡單的武夫,自己也沒什麼計謀,不知朱勝非此言是計,淺淺一想便覺得大有道理,於是喜孜孜地猛點頭道:「相公所言甚是。」隨後馬上入宮奏請太后封韓世忠妻梁氏為安國夫人,令她前往秀州迎接韓世忠。看得朱勝非喜不自禁,暗笑:「二凶果真無能,如此好騙!」

  梁紅玉正擔心自己淪為人質而使韓世忠受縛,不想竟接到了這樣意外的命令,一邊竊喜一邊匆匆馳馬入宮,謝過太后之後立即回家帶上兒子,快馬加鞭地疾驅出城,只一日一夜便趕到了秀州。韓世忠見妻兒都已趕來,連最後一點顧慮也沒了,大喜道:「天賜良機,令我妻子重聚,我更好安心討逆了!」過不多時苗傅派人來傳詔,促他速歸,上面的年號寫的是明受二字。韓世忠蹙眉一瞟,怒道:「我只知有建炎,不知有明受!」當下便把詔書焚毀,並把來使斬首示威,然後通報張浚,指日進兵。

  張浚隨即遣書致苗劉等人,聲斥其罪狀,稱建炎皇帝並無失德之處,他們迫君遜位、陰謀廢立實屬大逆不道,應當族誅。苗傅等人得書後,惱怒驚懼之下,謫張浚為黃州團練副使,安置郴州,但擢升張俊、韓世忠為節度使,意圖拉攏。張浚與韓世忠等人皆不受命,並立即起草討逆檄文,遍傳天下,聲討苗劉等人叛亂之罪。

  除韓世忠之外的各路勤王之師迅速會集到平江,商定韓世忠為前軍,張俊以精兵翼助,劉光世親自選卒遊擊作戰,呂頤浩、張浚率領中軍,劉光世分兵殿后。於是勤王之師由平江出發,一路浩浩蕩蕩地向杭州殺來。

  兵至吳江,呂頤浩、劉光世、張浚、韓世忠與張俊等便聯合上疏,請趙構復辟:「建炎皇帝即位以來,恭儉憂勤,過失不聞。今天下多事之際,乃人主馬上圖治之時,深恐太母垂簾,嗣君尚幼,未能勘定禍亂。臣等今統諸路兵遠詣行在,恭請建炎皇帝還即尊位,或太后、陛下同共聽政,庶幾人心厭服。」

  眼見著勤王之師即將兵臨城下,苗傅與劉正彥憂恐之極,不知如何應對。朱勝非乘機獻言道:「勤王之師並未急於進攻,意在促你們早日反正。而今別無他法,不如主動請建炎皇帝還宮復辟,否則等到勤王軍隊攻入城中時,你們處境就更為尷尬了。」苗傅仍遲疑難決,朱勝非便繼續勸道:「如能反正,可讓太后先下詔,命不追究你們以前之過。」

  苗傅見大勢已去,他們掌握的杭州兵力實難與幾路勤王軍隊對抗,而自己也早已計窮,因此只好接納朱勝非的建議,請朱勝非轉告趙構他們將前往睿聖宮求見趙構以謝過。

  苗傅、劉正彥自知罪大,懷疑趙構不會接見他們,一路上戰戰兢兢、憂懼失色,走至半路又折回,如此反復數次,待終於走到睿聖宮宮門前時,太陽都快落山了。

  大出他們意料的是趙構已命人大開宮門以迎接他們,自己則輕袍緩帶地端坐於正殿中等待,一見他們進來便滿含微笑十分和藹地對他們說:「兩位愛卿,許久不見,一向可好?」

  苗傅、劉正彥不敢答話,當即跪倒在地,再三懇求趙構恕罪,然後吞吞吐吐地請趙構降禦劄以緩城外勤王之師。

  趙構搖頭笑道:「兩位愛卿真是健忘。君主的親筆禦劄,之所以能取信於天下,是因為上面蓋有禦寶。兩位愛卿已請朕退處別宮,不預國事,你們讓朕用什麼符璽以為信?自古廢君都只應閉門思過,朕自己的過失還沒想清楚呢,豈敢再干預軍事!」

  苗傅與劉正彥忙請人取出備好的玉璽,恭恭敬敬地伏在殿內地板上叩頭,再請趙構降禦劄。

  趙構冷眼一瞧玉璽,依然淺笑道:「不妥。玉璽是當今聖上專用之物,朕已是退位的太上皇,豈能擅用。你們還是去禁中請朕的皇兒降旨罷。」言罷拿起案上一卷書慵然閑看,須臾閉目打了個呵欠。

  苗劉二人面色時青時紅,既尷尬又惶恐,不得已只好拼命叩頭反復自責,道:「是臣等一時糊塗犯下大錯,的確罪不可恕,雖死難辭其咎。但現下各路軍隊若進攻杭州必會生靈塗炭、累及平民。何況外患未除之時若大宋再起內訌,豈不給金人可乘之機?」

  「這話怎的如此耳熟。」趙構把書一拋,直身冷笑道:「兩位愛卿兵諫之時也有人如此勸過你們罷,當時你們毫不聽從,而現在倒拿來勸朕了。」

  苗劉二人冷汗頓生,齊齊伏首道:「臣罪該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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