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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掌心裡冰寒漸漸緩解,司寇鈺終於睜開了眼眸,那眼底一泓流漾的清潤中有不易察覺的痛楚漣漪,「當年她便是這般為父親解毒,所以才誤中蝕月,可對?」

  傾綺下意識地點點頭,又馬上搖了搖頭,這件事主子曾吩咐不要告訴司寇府的人,此時卻被她這般抖了出來……

  「鈺兒,昊兒已經去找風言他們,很快就會來救婂婂,你別急,不會有事的。」皇后輕婉的聲音伴著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她轉身向通道中看了一眼,又垂下了眼簾。

  司寇鈺額上的髮絲漸漸汗濕,臉色也愈來愈蒼白,他的神情無措中透著些悲涼,卻固執地不肯放開手。

  「我只是想感覺一下,她到底有多痛。不要告訴她……」至最後一分內力用盡,他才滄然收回手,冰涼的指尖一寸寸掠過懷中人兒散亂的髮絲,終而頹然放下。

  「鈺兒,你這是何苦?」皇后喟然輕歎,想要說什麼,終是忍住不語。

  「之前或許我還不知曉這許多事情,可是昨夜我見到了師父,」司寇鈺的聲音略低,似是舌尖品著黃連般透著濃濃的苦澀,「我與婂婂訂婚十五載,我卻不知她與我是同門,而那四人與她形影不離竟不過是幫她過毒而已,」說到這裡,他似是強忍著什麼苦痛,潤玉般的臉色漸漸蒼白褪色,直至半點血色都不余,「娘娘請放心,師父已經有了解毒之法,我須得先行一步,待二弟他們來了,請他——多為照顧婂婂。」說完他側身將百里冰交到傾綺懷中,愴然邁步離去。

  朝華宮。

  寬大的寢殿內寂靜安詳,重如雲藹的青色幔帳下,皇后靜靜坐于床沿,霧渺的目光似是凝在錦褥中沉睡的女兒臉上,又似是輕飄飄地透過她看到了九霄雲外般,渾然沒有半點方向。

  此時瓊函臉上的面具已經被傾綺卸下,取而代之的是其本色的沉靜姣好容顏。

  婂婂——這是她與昱帝唯一的孩子,亦是她此生唯一的牽掛了。

  那些她曾無法確認的事情終於在今天全然明瞭,怪不得……他這些年對她敬而有之,憐而有之,卻獨獨沒有當初花前月下的愛呢。她原以為是因為安遠侯,卻萬萬沒有想到真正的原因竟是那個自小讓她引以為傲的太子——他居然並非李氏血脈。

  往事沉沉不堪回首,一切源於那個冬日的雨夜,那個與今天磅礴無情的雨勢奇異地相似的夜晚。

  那天,她帶著貼身丫環以及表妹趙怡欣然赴泰迦寺祈福,亦是為了見她的心上人——當今皇上昱帝李明桓。那天夜裡因為急雨封路他們在寺中住了下來,細言蜜語之後,兩人差點把持不住就鴛夢春宵,幸而表妹趙怡及時趕回,這才保全了她婚前的清白。

  可是一切若是就此打住便好,卻不料命運的安排往往讓人難以捉摸,她並不知道中,那一夜竟會註定了她之後的命運軌跡,而趙怡——她的表妹則從此再無音信。

  趙怡所愛之人正是與李明桓同行的安遠侯,當天晚上,趙怡向安遠侯表白情意遭拒,心情十分糟糕,回來之時見到趙靜與昱帝之間的親熱扭頭便走,昱帝尷尬離去之後,趙靜急忙冒著大雨追了出去,不料暗夜中兩人卻遭有心之人暗算,不知那人用的什麼手段,她醒來之時已是第二天清晨……

  身邊沒有看到趙怡,貼身丫環的欲言又止的眼光以及她渾身酸疼的身體讓她意識到一個問題,她的清白——似乎已經不在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是誰?」她聲嘶厲竭地呼喊,順手操起房中的剪刀便對準了咽喉,她沒有勇氣再見到李明桓,那個對她情深如海的男人……

  「靜兒,你是不是怨我?」當李明桓臉帶窘意走進房的時候,她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直至他向她解釋,昨夜將她和趙怡找回來之後他情不自禁對她……他話語對她就此打住,她卻羞怯得不敢再抬手,手裡的剪刀也順勢地落在了地上。

  還好,那個人是李明桓,她不悔。

  李明桓憐惜地將她攬在懷裡,並在她耳邊悄悄告訴她,昨夜不僅他與她春宵一度,還有安遠侯和趙怡,因為趙家與安遠侯當時並不處於同一勢場,不可能答應將趙怡嫁給安遠侯,於是,那兩人就此離開了。

  那天,他所說的話她都信以為真,當時的患得患失不容她多想,她更未注意到貼身丫環驚詫的眼光,直至第二天回京之後,李明桓立刻向皇上提出了要提前成親,這巨大的喜訊令她歡喜得整顆心都飛了起來,終於,她要嫁給她最愛的人了……

  婚後的李明桓與她綣愛情深,相濡以沫,三個月後他登其為帝,九個月後她產下李楨,他當著文武百官之面,親口禦封尚在繈褓中的兒子為太子。

  她以為自己踩到了雲端,卻不料在六年之後,他突然變了,變得忽遠忽近,難以捉摸,原先對後宮其他妃嬪並不熱衷的他開始頻繁地寵倖別的女子,在度過一個個淒涼的孤寒之夜後,她終於意識到——那個屬於她的少年太子已經不復存在,她嫁的丈夫是天下至為尊貴的男人。

  之後,有了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她漸漸麻木甚至心死,直至她產下了婂婂,他才又往她宮中熱絡了許多。

  婂婂的到來讓她終於重獲了他的愛,可是她心裡並不踏實,她多次去詢問安遠侯關於趙怡的下落,安遠侯卻一直諱莫如深,最終吐出了實情,趙怡死了。

  可是怎麼死的?為何趙家拒不承認這個女兒?這個疑問盤旋在她腦中多年,直至那天她聽到安遠侯與昱帝的密談之後才知曉,原來李楨這個令她欣慰而得意的太子竟然並非是昱帝親生,而是那個雨夜裡的一場冤孽。

  ……

  整整半個月,她不敢去見他一面,這麼多年來的怨和恨,早已在知曉了這一切後變得微不足道,到底要有多深的情,才能讓昱帝那樣一個驕傲的男子寧願去承擔那樣不堪的屈辱……

  「靜兒。」記憶裡溫暖的呼喚,一如當年那個清晨,他彎下身在她身邊帶著窘意輕語,「對不起,昨晚我沒忍住。」

  「明桓,」她握著瓊函的手一夜未眠,此時的聲音更是顫抖得不成樣子,「我該怎樣才能回應你的情深,原來我真的對不起你。就是死,我也沒有資格與你共衾!」

  「靜兒!」又是一聲暖暖的低喚,近得像是就在身邊,她用力地搖了搖頭,疑似是自己的幻覺。

  直至那雙有力的大力握在了她的肩頭,她才惴栗著回頭,卻掩不住臉上早已潸然成災的淚水。

  昱帝深深地看她一眼,下一刻緊緊地將她摟進了懷裡,低沉的聲音疲憊中帶著疼惜,「靜兒,你都知道了?」

  她埋首在這個寬闊溫暖的懷抱裡泣不成聲,無助得像個迷途的幼羊,只能憑著本能不斷地重複,「對不起,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我從不後悔攬下那夜你受到的傷害,畢竟是因為我的輕敵所釀……可是這些年我也恨過,」他的指尖輕輕拂過她眼角的淚水,眸光暗沉湧動著複雜的情緒,「在那人來找我之前,我一直以為楨兒是我們的兒子,之後察覺端倪時那人威脅我若是敢廢了楨兒的儲位,他便將當年的事情公之於眾,皇室將背上千古笑話……」

  她注意到,此時的昱帝一直在用『我『,而非『朕』,這樣的誠摯剝白讓她淚底的濕意如何也抑制不住,只能低頭緊緊靠在他的懷裡,貪婪地汲取他們之間多年不見的坦誠溫存。

  「那天夜裡李項就帶著趙怡走了,他說他對不起趙怡,如果不是因為他的拒絕這一切就不會發生……」昱帝輕緩地安撫著懷裡無助失措的女子,自為後多年以來,他何時見過這般脆弱無助的她?此時她的神情幾乎與那不堪之夜醒來之時沒有兩樣,以他對她的熟悉,她怕是不抱生念了……她本就是外柔內剛的女子,哪裡能容忍自己有那樣的過去?

  「靜兒,你聽我說,趙怡隨李項去流煙宮之後兩人日久生情,之後恩愛和諧如神仙眷侶,她是為李項生孩子時死的,因為難產血崩母女皆亡,臨終前她求鬼醫將她面容留下,可以常伴李項身邊,這便是後來的百里冰。」昱帝揚起一縷些微的笑意,試圖以此事來打消她的注意力,「也是自那時起,他進宮來拐帶我們的婂婂去了流煙宮,並立誓此生不娶,也不會再有別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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