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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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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頊擰著眉,但聽「喀」地一聲,手中的銀盞給捏得變形,迸裂,茶水濕淋淋地順著他的手腕滴下,他卻恍若未覺。 我撩開天水碧的輕帷,慢慢走向我的床榻,聲音也像那輕帷一樣,如水紋般蕩漾著,清明而憂傷:「或許……或許我真的還喜歡你吧?不過,我能給你的,也只是我而已。至於其他的,我沒資格給,你也沒資格要。」 「可我要的,也只是你而已!」 他猛地站起,忽然這樣激烈地高聲說道。 透過那輕紗的床帷,他的身體似乎站不住,正搖搖欲墜。 這也是我在這房間聽到的最後一句話,看到的最後一幕景象。 下一刻,我按動了藏於床上的機關。 「格嗒」響動中,身下的床板頃刻失了平衡,錦衾翻轉,燈影錯落,眼前略一昏黑,失重的軀體迅速被拋下。 旋即,有昏暗的跳躍光芒閃過,我已跌落在下方另一床軟軟的錦衾中。 一旁早已有人伸手扶我,伴著驚喜的呼叫:「公主出來了!公主出來了!」 抬目四顧,這方位於我臥室下的密室,已有十余名侍衛守著,一見我跌下,立刻扶了我,即刻將我沿著密道送出。 我承認我當年便給拓跋軻和蕭彥他們的手段嚇破膽了,何況,我又只是孤單的一個,再出什麼事,誰會如蕭寶溶那般捨命護我? 這些年,我在書宜院幾度整修,動的不是室內,而是地下。 我的臥房中,有三處機關通向不同的密道,讓我遇敵時可以擇機逃跑;我身上戴的佩飾,很多是足以保護自己精巧武器,只是不敢在拓跋頊這等罕見高手前班門弄斧;我的用具也有不少是特製的,專用來應付特殊情況。 比如,方才那只茶壺,尋常倒出的茶,的確是上好的茶。但壺底暗設了小小的機關,第二次我親手為拓跋頊提壺倒茶時,無聲無息地開啟了按鈕,事先藏好的烈性迷藥,立刻會融入茶水中。 並非毒藥,只是致人昏睡的迷藥而已。即便用的是銀盞,也不會因毒素而變色。 拓跋頊武藝高強,迷藥對他的效用不是很大,但必定能讓他行動遲緩。 他想制我,但我終究能反過來制住他! 從密道中轉出,早已等候在外的侍從早已上前,一齊請罪。 我顧不得責怪他們的失職,先問道:「拓跋頊呢?」 領頭那位侍衛統領之一薛冰源上前稟道:「回公主,端木先生已在外布下天羅地網,這人絕對逃脫不了!」 我淡淡道:「帶我去看看。」 眾侍衛應了,即刻簇擁了我,卻是上了書宜院右方的一座閣樓,扶攔下望時,四面八方擁來的火把不知有多少,卻排布得井井有條,將書宜院外方圓數十丈照得亮如白晝。 無數火把的中心,是拓跋頊。 他的劍法永遠是最好的。 即便在暗夜之中,即便他中了迷藥,那浮掠起的劍光依舊美好優雅,水銀般瑩亮的劍鋒在火光和血光中流溢著世外劍客的瀟灑和利落。 他的敗局已定,卻倔強地頑抗著,絲毫不顯敗象,也不顯狼狽。 薛冰源窺著我臉色,低聲回道:「他中了迷藥,撐不了多久。不過端木先生吩咐了,讓留活口,說是公主的意思。」 端木歡顏當日肯想救他,如今自然也沒取他性命之意。肯布下陣勢來抓他,一半是職責所在,另一半,只怕也確定我也無意取他性命。 原來所有的心如鐵石,都是可笑的自以為是,連盲眼人都能輕易地一眼看穿。 在經了一晚上的相處後,我居然連恨他的理由都懶得去想,只是憑了本能,懶懶地揮了揮手,道:「放他走!」 薛冰源怔了怔,大約在猜疑是不是我給這個漂亮男子迷惑了,沒有立刻答應,反而遲疑著提醒我:「公主,這人是北魏的皇太弟,魏帝最疼愛的親弟弟。」 我保持著原來平靜無波的聲調,重複了一遍:「放他走!」 留他下來做什麼? 讓他像蕭寶溶一樣被幽禁一世? 只為他想娶我,順便取了南梁的天下? 時隔三年,再度相見,依然只落得滿懷蕭索。 下面的公主府侍衛已無聲後退,然後有序地讓出一條道來,冷漠地望著正中那胸口起伏的年輕男子。 拓跋頊輕喘著氣,抬起略顯迷離的俊秀面龐望向我。 他的眸子,就如此時在無數火把映照下的天空,黯淡得除了一團深色的渾沌,再看不出其他。 我心灰意懶,背轉過身,冷淡道:「皇太弟殿下,這是我第二次放你,也是最後一次放你。」 拓跋頊顯然不慣這樣施捨般的口吻。 當著那麼多府中侍衛,他壓抑著憤懣的喘息清晰可聞。 但他的聲音,並不因為迷藥或憤怒而有太大改變。 他用與我相若的清冷聲線答道:「安平公主,我只是想用最和平的手段,尋出一條于雙方都有利的路來。如果你不接受,日後必定後悔。」 我牢牢地捏緊自己披風的邊緣,將自己裹得更緊些,似想抵擋不知從哪裡吹來的透骨涼的寒風。 「後悔?殿下,你最好別讓我現在就後悔放了你!」 身後便再沒有回答,只有人群移動的悉索聲雜亂傳來。 我可以猜想,他分開人群,邁著帶了幾分疲乏的腳步,卻挺直著和他兄長一樣筆直的脊背,再度含恨而去。 心頭抽搐般疼痛了幾下,又被我刻意地忽視過去,同樣挺直著脊背,令人去收拾書宜院,依舊回房睡覺。 可臥室中居然始終飄蕩中我和他相擁相吻時的曖昧氣息,還有他低低的哽咽,憂傷柔和地問著我,「做我的妻子,好麼?」 竟是一夜無眠。 第二日入宮見了蕭彥,我提醒他進一步加強江水沿岸的戒備。 公主府夜間發生的事,自然瞞不過他的耳目。他點頭應著我,卻又深深凝視著我,道:「重感情是好事,可一次次對敵人重情重義,就是傻氣了。阿墨,你不記得你第一次放走拓跋頊時,你說了什麼嗎?」 我記得,我說過,那是我最後一次任性。 「應該不會有下一次了……」 我悵惘地回答,驚異地發現,我竟不敢肯定。 人大概都有保護自己的本能,會自然而然地淡忘所有的悲慘和苦難。 不過再見了拓跋頊一面,明明清楚他居心不良,可我如今想起來,更多的居然只是他對我的種種好處。 乾淨的笑容,堅強的雙臂,沉默的眼神,低沉到讓人心疼的話語…… 蕭彥笑了笑,拍拍我的肩,道:「罷了,朕也瞧出來了,這天底下,能讓你患得患失的,也就兩個人了。這位宮裡的麼,朕也不怕他在我眼皮子底下怎樣;另一位……朕來幫你解決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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