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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晏奕帆怔了怔,雖是不解,依舊很快答道:「行,下官請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藥給他治療!」

  這事在當天便被稟知了天臨帝蕭彥,聽說他當即便揮揮手,讓按公主說得辦。

  到第二日和他一起用了午膳後,蕭彥笑道:「丫頭,你也真夠毒的!朕本想著這拓跋軻委實太過無禮,打算親自帶了兵馬過去征討,就拿他弟弟斬了來祭旗出征呢!你卻拿了他弟弟生殉蕭寶雋,就氣他縱然本領通天,也沒法在廿八就打到寧都來救人。想他一世無情無義,心狠手辣,獨獨疼愛著這個弟弟。如今讓他想像著自己弟弟不得不在黑暗的墳墓裡等死,他縱然手提千軍萬馬也無可奈何,不知會作何感想?」

  拓跋軻會怎樣想?會難過麼?

  我不知道。

  這人永遠心如鐵石,難得的溫柔,也不過為了他自己卑劣的佔有欲。

  號稱寵我疼我,還假惺惺送我一屋子的東西,殺起我來卻眼都不眨一下。

  他唯一的軟肋,大約也只有拓跋頊了。

  當日在懸崖上,他肯放過重傷的拓跋頊,已是我見到的他最柔軟的時候了。

  「無論如何,那是他的弟弟。他自己想打想殺是一回事,被人當成牲畜殉入仇人陵墓是另一回事。何況給犧牲的又是名正言順的北魏儲君,以他的自尊和驕傲,大約怎麼也不會快活。」

  我快意地輕笑,「父皇,我只要想到拓跋軻會因此坐立不安,睡不安席,我就高興得很!」

  蕭彥深深望著我,歎道:「看來你在北魏……著實吃足了苦頭。」

  再次被人提起往事,我的臉色應該有些發白。但我努力地振足了精神,若無其事道:「多些經歷未必是壞事。不然,我還是以前那個不知憂患不知死活的齊國公主,只怕早給人暗算得連屍骨都不知哪裡去了。」

  蕭彥點頭道:「怪不得你一心想建立起自己的勢力,大約也是總不安心,希望有足夠的力量保護自己罷?也好,父皇已經這麼大年歲,也不知能保護你多久,你自己學著保護自己總是沒錯的。」

  他轉頭又問我有沒有中意的男子,可以擇作東床駙馬;我卻記起了他有多處舊傷,逢著濕冷的天氣便會發作,也追問太醫院的用藥情況。

  彼是衰柳掩映,殘荷亂舞,菊英零落,正是暮秋初冬蕭索天氣,最易動人愁懷。

  但我和蕭彥並坐于榻邊,像任何一對民間的父女般絮絮說著家常,倒也不覺冷意。

  可皇宮東北角的頤懷堂冷不冷?

  那些杜蘅蘭若,到了秋冬季節,連香氣都清冷清冷的。

  蕭寶溶一向怕冷,以往住的翠玉樓一早便會用上銀霜炭。

  還有刑部的密牢,那裡太冷了,即便拓跋頊那樣健壯的男子,大約也會覺得冷吧?

  或許,天底下有一種冷,叫孤寂。

  送那些奸細人頭回北魏的使者,沒幾天便安然無恙地回來了。

  我饒有興趣地召來詢問時,發現一切均如所料。

  拓跋軻一如既往地冷漠無情,對使者和使者帶來的「賀禮」及傳話同樣地冷淡,或者說,表面非常冷淡,看不出一絲惱怒之意,甚至按照兩國交兵,不斬來使的慣例,客客氣氣將使者放了回來。

  果然是喜怒不形諸色。

  我正撫掌細想時,使者期期艾艾加了一句:「我們走時,魏帝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

  遲疑半天,使者終於說出口來:「他說,他的弟弟給聖武天王殉葬,聖武天王的妹妹給他殉葬,倒也公平得很。」

  我聞言已微笑起來。

  我人在南方,如今寸步不出寧都,行動便是數百人相擁相護,防衛極是嚴密,他想再抓我,也只是做夢。明知其不可行,還說出讓我殉葬的話,白白讓我更起戒心,已經不像那個隱忍不發城府極深的冷血帝王了。

  好吧,你慢慢氣憤吧!

  你越氣憤,我越開心。

  這筆債,總要一點一點要回來,直至最後要你的命!

  不過奇怪的是,這些日子我為拓跋軻的不悅而開懷時,端木歡顏卻有些怔忡,一臉的若有所思。

  到後來,他連和我下棋時都能走神,時不時地蹙一蹙眉。

  我有幾分懷疑他是故意做出這樣的恍惚情形來給我瞧。找來他的從人暗暗詢問時,果然聽說他去過刑部好幾次,甚至有三次是在這次救人事件之前。

  我不曉得他什麼時候和拓跋頊這位北魏皇太弟扯上了關係,悄悄令人去調查端木歡顏的過往時,只知他祖上歷代居於東山,少時便以才學聞名。但他少年時並不眼盲,十六歲開始外出闖蕩,四處遊歷,漸漸天下知名。直到八年前忽然得了盲疾,他才回到了東山老家隱居。

  拓跋頊大我兩歲,八年前還個十一二歲的男童,絕不可能和端木歡顏有所交集。而端木歡顏是土生土長的南朝人,如今被我倚為心腹軍師,絕無理由偏幫北魏之人。

  疑惑間,我忍著硬是沒去追問,只在暗中調遣兵馬,準備蕭寶雋大殮之事。

  直待十月廿六,簡陵完全落成,蕭彥那邊的聖旨也請了下來,追封了蕭寶雋為皇帝,諡號為「幽」,後被史家稱為齊幽帝。

  而端木歡顏終於忍耐不住了,當晚和我奕了一局,忽側頭向我,歎道:「公主,你當真要取拓跋頊性命麼?」

  我只作不經意般將黑子白子隨意在棋盤上擺著,答道:「先生覺得呢?拓跋頊其人,真可用文武全才來形容,難不成讓我放虎歸山,由他回了大魏去,從此兄弟倆戮力同心,好來取我和父皇性命?咦,只怕也未必取我性命吧,看著我年輕貌美,說不準還會把我當成歌妓舞姬般好好玩弄幾天,再把我弄得死不死,活不活吧?」

  端木歡顏沉默,握了一枚黑子,一枚白子,不斷在兩隻手掌間翻來調去。忽而骨碌碌一陣響動,黑子從指縫間掉落下來,在地上彈跳了幾下,滾出了老遠。

  侍女去撿時,端木歡顏終於將剩餘那枚白子隨手丟在棋盤上,低歎道:「或許……歡顏不該理會這件事。不過……他是采薇唯一的弟子,算是我師門中最優秀的傳人,真這麼死了,還真可惜了!」

  「采薇?」

  「慕容采薇。公主,你如果知道我,就應該聽說過他。他和我有同門之誼。」

  一提慕容采薇,我才恍然大悟。

  早在蕭寶溶為我請來端木歡顏為師時我就聽說過,南方東山有清鳳先生端木歡顏,北方薄山有鳴鳳先生慕容采薇,都是當今名士,並稱南北雙鳳。

  端木歡顏目前和我算是師徒,而拓跋頊也曾提過,他的師父是慕容采薇。

  他帶我離開拓跋軻後,甚至說要和我去薄山隱居,想和師徒間的情份並不淺。

  有些恍惚地想,不知當時隨了他去薄山,如今會是怎樣的情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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