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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貪生怕死,屈身事敵,不知羞恥……

  即便壓在我頭上,我都會給壓垮,何況瓊姿雪質的蕭寶溶!

  我無法想像,這些內外交困的難堪日子,他該怎樣度過!

  我始終沒去看他。

  不僅是因為想給他留點尊嚴,更是沒有勇氣看他受到這樣的折磨。

  他所承受的所有,都是因為我。

  而我只能無能為力地袖手旁觀,袖手旁觀!

  而蕭彥的地位,終於隨著蕭寶溶和以他馬首是瞻的惠王一系臣子的屈服而日益穩固,漸漸堅若磐石。

  永興八年初夏,齊永興帝蕭寶雋因病禪位給原征西大將軍、攝政王蕭彥。因其病臥難起,禪位儀式由惠王蕭寶溶主持。蕭彥繼位,改國號為梁,定年號為天臨,上蕭寶雋尊號為聖武天王。

  我一直覺得蕭寶雋的這個封號是蕭彥有意在譏諷他。

  聖或武,我這大哥但凡有一樁,就不會淪落到如今這地步。

  他那樣惡毒地辱駡蕭寶溶,將如今的國破家亡全都歸疚在他身上,可曾好好想過,是誰讓蕭寶溶從原來與世無爭不問政事的閒散王爺,被迫成為有違本性的大齊權臣?

  我不曉得蕭寶溶的屈服到底是對還是錯。

  他因此受盡委屈,被人百般詬病,但這一場本該血雨腥風的改朝換代,的確在無數臣民的心驚膽戰中風平浪靜地完成了。

  不論政變的漩渦中心京城,還是緊臨青州的廣陵,遠在東南的交州,無數雙眼睛盯著,不知多少人暗中蓄了把勁,防備著別人,同時預備著攻擊別人。

  可隨著份位聲望最高的蕭寶溶跪地稱臣,一切的暗流洶湧都在無聲無息間消彌於無形,唯一的差別就是,人人都在忐忑中找出了自己的位置。

  臣子依然是臣子,只是由大齊的臣子,換作了大樑的臣子。

  蕭彥出身行伍,卻也嫻於權術,深知各地高門士族之間盤根錯節的關係,對他們多以籠絡為主,除了權力核心的部分職位,大多讓他們保有了原有的權勢;幾處原來依附于惠王的軍功之家,如蒼南雷氏,永州晏氏,交州尉遲氏等,在惠王領他們一起臣服于梁後,蕭彥也即刻還他們自由,並多有賞賜。

  這些人雖不能保證十足的忠心,但籠絡得好了,一般地可以為他所用;若是只憑一點疑心,便試圖斬草除根,永絕後患,卻也不容易。

  這些士族大家的背後,都有著地方豪強勢力的支撐,蕭彥可以殺一人兩人,卻無法將所有的地方勢力連根拔起,反會激起這些士族們的聯合反抗。蕭彥剛剛登上至尊之位,又有北魏兵馬在青州虎視眈眈,自然不想激起內訌。

  唯一生了變故的,是被蕭寶溶安排在江北的林訶若五千兵馬。

  他在聽聞甯都宮變後,沒有歸降蕭彥,又無法回歸自己的南方老家江陽,見青州兵馬進逼,遂率軍降了北魏。

  原齊皇室宗親,親王降為郡王,郡王降為公侯,但僅限於品階爵位的變更,待遇依舊如先前一般優渥;至於原來兼任的官職,則要視情況另當別論了。有知趣的,以身家性命為重,主動上了辭呈,交出權柄;又有仍在觀望的,同樣也在被蕭彥一系的官員觀望著,未來禍福難料。

  齊皇室唯一沒被降爵的,是惠王蕭寶溶。不但沒降,還兼了大學士一職,賞賜極豐,更是引來萬人側目。

  不幾日,惠王蕭寶溶因憂心手足兄長的病情,自請入上陽宮侍奉聖武天王蕭寶雋,從此再不曾回惠王府,冷落了府上數百美姬,白白地舞衣生塵,淚透花鈿。

  我由文墨公主降為安平郡主,還住在蕙風宮,並覺不出生活有什麼大的變故。就如我新的封號一般,安平,安於平淡,波瀾不驚。蕭彥忙於登基和安撫百官,雖然每隔兩三天來探望我一回,我只作身體不適,每次拜見了,便倦倦臥於榻上,他也不說什麼,問幾句起居情況,叮囑了小惜等人好生照料,依舊匆匆離去。

  因他的重視,宮中倒也無人敢欺我。吃穿用度,據說比他的幾名妃子都要好,更別說蕭寶雋那些差不多被打入冷宮的妃子了。小惜因了我,倒也自由,朝堂上的消息,大部分便是她打聽來告訴我的。

  我們入宮後,被我們抓來的拓跋頊也被囚了起來,但他的身份特殊,聽說待遇並不差,蕭彥也打定了主意,要將他留作人質,絕無性命之憂,即便見不到,一時也不用擔心。

  我滿心記掛著蕭寶溶,再不知蕭彥再利用他登基後打算如何處置他。他顯然還是提防著前齊帝和曾經翻雲覆雨的惠王,上陽宮的防守極是嚴密,小惜竟連半點他的真實消息也打聽不到。

  我生恐再遇到蕭寶雋欺辱他的事,猶豫著一直沒再去;但一轉眼,距離他配合蕭彥登基後再度被軟禁入上陽宮已有好幾日,我更是放心不下。

  這日午後,我臥在軟榻上,正思量著要不要悄悄去一次上陽宮時,外面忽然傳來通報,說惠王來了。

  我有片刻的木訥,幾乎以為自己睡著了,想蕭寶溶想到極點,才做了這麼個夢。

  小惜扶我坐起來,驚喜喚道:「公主,我們王爺來了,是我們王爺耶。」

  臥房中緩緩走來淺青絲袍的男子,天水相接時那種很淡的淺青,映著那冰雪般皎潔的絕美面龐,有種繁華落盡反璞歸真的恬靜寧和。

  「阿墨!」

  他輕輕一笑,溫柔如月光的清輝,和淡淡的杜蘅清氣一起緩緩散開,慢慢交我籠住。

  我執了他的手,好久才哽咽地喚出聲來:「三哥!」

  留心往外查看時,果然侍衛宮人一大堆,都是眼生的。

  與其是說護送,不如說是監押。

  他卻似沒見到那麼一大群尾巴,笑得依舊爾雅卓逸,微涼的指尖觸在我額間剛剛褪去痂的傷疤上,輕輕地撫開。他柔聲道:「還好,疤痕挺淡的。如果配了上好的膏藥來,慢慢調理著,應該不會留下痕跡。」

  蕭彥既然對我別有居心,太醫們治療時自是萬分用心,額上小小的傷口也萬分留意,用藥都是最好的,連原來給逼著向拓跋頊叩頭時留下的疤痕都淡了許多。

  人都說女為悅已者容,可到了今日,我再也不曉得我該為誰去保全花容妍貌。

  留心打量蕭寶溶的氣色時,他分明清瘦了許多,唇邊也無甚血色,但眉宇尚算平靜,眼睛也清明如水晶,偶有細濛濛的霧氣飄過,也是一閃而逝。

  「三哥沒事,三哥很好。」他注意到我在看他,微微地一笑,「只是有點倦了,倦了……想睡會兒……」

  他說著,伸了個懶腰,臥到我方才躺過的軟榻上,舒展了修長的腿,目光轉過我,一抹溫軟的流光閃過,然後閉上了眼,竟真的睡了。

  我呆了一呆,正迷惑時,只覺他握著我的手也無力般直往垂落,忙輕輕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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