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倦尋芳 | 上頁 下頁
六四


  我想,我能理解她。

  阿頊,應該說是拓跋頊了,第二次在相山與我相見時,我何嘗不是那樣急切地想表白我自己的愛意和思念,並在他流露出索取之意時,迫不及待地想奉獻出自己?

  「我們都錯了!」我輕輕道,「我們喜歡的,只是我們的幻夢吧!」

  「是,幻夢。」初晴倚著嵌琺瑯雕花床圍,眼神少有的滄桑清冷,「男女間所有的感情,都不過是我們自己的美好幻夢而已,區別在於,有的人持續得長些,有的人持續得短些。」

  她沉默片刻,低沉的嗓音中,蘊了慘淡自嘲的笑聲,「我的算是極短了,只不過七天而已。到第八天,我告訴他,我是敬王府的蕭初晴,讓他和我一起回京,快快樂樂相守一世。你曉得他怎麼回答我嗎?他說,他沒想過和我共度一生。我問他,那我和他在一起的這七天,又算是什麼?他說,這七天,他快樂了,也讓我快樂了,還不夠嗎?」

  她笑出了聲。

  我也隨之笑出了聲。

  夠嗎?

  她遇到的人,我遇到的人,果然都是絕品。

  我是不是還得感激拓跋頊曾在竹林裡與我海誓山盟,相依相親?我是不是還得感激他讓我懂得了什麼叫情愛,什麼叫思念?

  荒謬地笑著,我有了點兒精神,側頭問她:「所以,你從此再也懶得對哪個男子動真心了?」

  「何必再動心?快樂也很容易。不同的男子,可以有不同的快樂。橫豎我快樂了,也曾讓對方快樂。不論動心不動心,誰也不欠誰。」寒風將初晴額前一縷碎發吹得飄起,投下淡色的陰影,襯住她諷意深深的笑容,秀媚而懶散。

  瞥眼看到輕羅等人不在跟前,我低聲笑道:「不同的男子都可以讓你快樂嗎?連拓跋軻這樣可厭的人都可以嗎?」

  「有什麼不可以?男人可以姬妾成群,外加花街柳巷依紅偎綠,為什麼女人不可以?別想著拓跋軻占了你便宜,就當你去逛花街,嫖了這個又高又壯的男人,有什麼不好?」

  我苦笑。這念頭比我當初妄想找個三五美男左擁右抱的想法還要瘋狂。

  初晴朝秦暮楚,敢情是將那些男子當成妓女般嫖了去,果然痛快,算是幫天下那些被夫子教條困住的女子出了口氣。

  「可惜,這人再高再壯,我對他也沒興趣。」想起他兇狠起來時對我的瘋狂摧殘,我實在是不寒而慄。

  我不得不承認,拓跋軻已經成功地讓我將男女之道視若畏途。即便他也曾溫柔待我,那種被玷污羞辱的感覺,也足以沖去曾經感覺到的所有快感。

  即便當日在竹林面對阿頊,我願意和他一起,多半也只是因為他想要,而我想取悅他。

  「聽從你的身體本能就可以了。」初晴撫弄著自己修剪得十分勻稱的指甲,回答得有幾分漠然,「夫子說,食色,性也。喜歡不喜歡,沒什麼重要的。如果說,每個嫖客都能對妓女動心,才真是怪事了。可他們照樣能從妓女身上得到自己的快樂。」

  我搖頭,索然道:「這人讓我噁心。嗯,拓跋頊同樣讓我噁心。」

  我對這倆兄弟憎恨,尤甚于當日的吳皇后和吳鑫。特別是拓跋頊,看清他清俊動人外表下的醜惡和卑劣後,連多想他片刻都讓我自己瞧不起自己。

  她扭頭瞧著四下無人,將鬢上一根金簪取下,拔下小小的珊瑚珠簪頭,竟是中空的,隱見些淡紅的細細粉末藏於其中。

  「魏帝再要幸你時,你藏一點點在指甲裡,在床幃內悄悄含到口中,很快就會動情。那時,對方就是個糟老頭子,你也會開開心心與他合二為一。」

  傳說中的……宮廷媚藥?

  我瞪著那根金簪,捏緊了雙拳,道:「我不想再和拓跋軻親近,即便……有這種東西……」

  「你逃得了嗎?」

  我逃得了嗎?

  我木訥地接過珊瑚金簪,將它插到鬢髮間。

  「我們都要活著……」

  有人在歎息。

  似乎是我,似乎是初晴。

  夕陽已沉,淡紅的輝光泊在初晴的面頰,添了明媚,眼底卻紅了。

  紅得如一汪血水,倒映著同樣如血的夕陽。

  而我緊攥的左手也正淌著血。

  瀲灩的殷紅,從裂開的傷口處滲出,由一朵朵小小的血花漸漸蔓延成血色的圖騰。

  那是一隻失了心的血鳳凰,揚翅在我的手背,昂頸悲鳴,磨礪著日漸鋒銳的利爪,和日漸堅硬的尖喙。

  無情反被多情惱,不如無情向天笑。

  天不惱,原道是,多情竟傷心,無情正好。

  一轉眼,已是除夕。

  我終於恢復得差不多了,手背上黑紅的痂已經脫落,果然留下了極醜陋的疤痕。御醫配來的藥,讓我每日敷塗,但效果並不明顯。

  我也不曾將那疤痕放在心上,只是默默養著病,順便讓老是裂疼的心頭也休養休養,結起厚厚的痂來,最好能堅硬如鐵石,盔甲般牢牢保護著自己,再也不讓人傷著一星半點兒。

  應該說,我的療養效果還是不錯的。

  當管密派人來通知,拓跋軻將於這晚在水月軒設下家宴,令隨駕在青州的諸妃一起出席時,我甚至眼皮都沒眨一下,令輕羅即刻應下,並拿銀子打賞來人。

  當日從南齊陪嫁到廣陵的箱籠早已散佚無蹤,也虧得管密那裡頻頻送來衣飾錢財,說是妃子的份例,輕羅、連翹留心幫我收拾,才又攢了不少東西下來,雖不過一兩個月工夫,看起來倒比我們南齊宮中的妃子一年的份例還多,再不知魏國的後宮份例是怎麼算的。我只靜候著蕭寶溶來救我,也不理這些事,樂得做好人,如管密等拓跋軻身邊比較親近的太監宮女,只要來探我一回,我便大方地賞他們一堆東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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