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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輕羅扶住我的手臂時,我彎著腰,憋紅著臉,用力地想嘔吐出那堵在胸口的東西。

  「哇」的一聲,終於吐出來了,伴著輕羅等人的大叫,「啊,公主!快來人,來人……」

  低一低頭,看到了地面上亮汪汪的一大片,是血。

  我終於呼出了最想吐出的那口氣息。腳下忽然浮軟了,再也支持不住我的身體。

  其後,我病了很久。

  那是一場來勢更兇猛的病症,以至我終於醒來時,連翹雙手合十對著上天念著「阿彌陀佛」,而初晴正笑盈盈地望著我,滿眼的淚。

  我已不在重華殿了,而在另一處稍遠的瓊芳閣居住。

  那裡和拓跋軻其他幾名宮妃的院落連在一處,算是他在青州的後宮了。

  她們說,當日我昏倒後,是拓跋軻將我抱回床上,召來了御醫。御醫說我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他令人將我搬了出去,安頓在這裡。

  總算沒任由我病死,一直有御醫守在身邊,隨時關注著我的動靜,直到我醒來,確認不再有性命之虞,才改為一天三次前來請脈用藥。

  我的稱呼,徹底變成了「墨妃娘娘」。

  在我完全昏迷前,我隱約聽到他的聲音,「墨妃如果救不下來,朕唯你們是問!」

  這句話讓我並沒有因為搬出重華殿或害他們兄弟相爭而受委屈。管密為我安排的衣食藥物都是最好的,甚至請示了拓跋軻,將初晴安排過來陪伴我。

  我委實心神俱傷,醒過來後依舊懶懶的,終日病臥於床,神思恍惚,常常一整天不說一句話。

  除了肝火傷脾引發的內症,我的左手傷勢也非常嚴重。

  拇指和掌骨附近的皮肉完全砸爛了,食指和中指骨折,很多天后拆下棉布,醜陋的疤痕層層疊疊爬滿了半隻手,再也不可能恢復原來的纖白如玉了。

  也好,這永遠伴隨我的傷疤,讓我終於可以記得,這天底下,其實根本不存在一個叫阿頊的少年,更不存在值得我愛的男子。

  什麼都是假的,假的。

  輕羅、連翹已見識了我脾氣中剛硬的一面,也不敢招我,只有初晴伴著我,一直試圖開導我,而我只是閉著眼,由著她的話語左耳進,右耳出,半點兒不曾放在腦中。

  唯一讓我慶倖的是,兩個渾蛋男人再也沒來找過我。

  拓跋軻貪戀我的年輕美貌而已,想來一定不想見到我病醜的模樣;而拓跋頊根本就是個膽小如鼠的懦夫。

  從沒想過,一個看來那樣驕傲的少年,竟能一再地眼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子被兄長蹂躪踐踏,甚至親口說出不再要我的話。

  縱然他已不再喜歡我,難道就一點兒也不顧念當日竹林中的海誓山盟?

  或者,他的兄長,以及他的兄長可能傳承給他的江山更加重要,重要到了可以把我拱手相送的地步。

  所謂美好的愛情,剝掉一層精緻的皮,不過名利場一堆生滿蛆蟲的腐肉。

  夢不再,心已灰。

  這世界於我,只是一片黑暗的靜默。

  這一日,我正在窗口的臥榻前對著梅花發怔時,初晴又來勸導我。

  「阿墨,沒什麼的,不過是男人而已,別當回事兒。」

  我瞥一眼她的肩頭,尚鼓出了一塊,應該是被拓跋頊紮傷的地方還敷著藥。

  不想她再為我擔心,我懶懶地回答她:「我沒當回事兒。只是被兩條瘋狗各咬了一口,有點兒疼。休息兩天,自然好了。」

  「疼嗎?」初晴一貫明媚的眼神,沾惹了一層陰霾,「別放心上,會好很多。這種疼,很賤,想不得的,越想會越疼。」

  我迷惑抬頭,望著她那張皎潔美麗的面龐。

  她遊戲人間,周旋在很多男人之間。男人玩了她的同時,她也玩了男人。各取所需,各自快樂著各自的快樂。

  她見我疑惑,沉默了片刻,終於道:「阿墨,我曾經被很多瘋狗咬過。還曾被其中一隻把心都叼了去。」

  我心頭一怔,面對那淡然笑容中的隱隱哀傷,我隱約猜到一點兒端倪。

  「是……你十五歲那年被劫的事?」

  「十五歲……」初晴站起身,眼神縹緲地望向窗外,層層湧動的屈辱和悲哀,如波濤般層層疊起在她如玉光潔的面龐。

  「那一年,我落到山匪手裡,度過了三天三夜。」她緩緩說著,手指緊摳著窗邊,「阿墨,你可以想像當時我那身處煉獄般的日子。我自己都不記得有多少個男人動了我,我又曾暈過去幾次。」

  我打了個寒噤。

  那批山匪的兇悍我不是沒聽過,據說,和初晴一起出遊的敬王庶子,還有二三十名隨從,沒有留下一個活口。

  「不是說,半個月才找到你的嗎?後來,有人救了你?」

  然後,叼了她的心?

  冬日的陽光透過翠柏斜斜射到初晴的面龐,一層稀薄到淒涼的清華溢出。她淡淡道:「對,有人救了我,還是個身材威武容貌端正的男人。」

  她自嘲地笑了笑,「那男人混跡在山賊中,原來打算找尋另一位被擒的女子,大約發現她已經被折磨死了,就仗了一身好武功救走了我。人在危難之中,總會很蠢地扭曲自己見到的一切,產生不切實際的幻夢吧!當時,他是我的英雄。在我身體略有恢復後,我發現他似乎對我動了心,便毫不猶豫地奉獻了自己。」

  她笑著道:「我很可笑,居然有一種將自己祭奉給神靈般的神聖感,唯恐他嫌棄我,唯恐我不能讓他快樂,對他的索求,我簡直是用近乎虔誠的態度回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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