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穹天劫 | 上頁 下頁
一一八


  風中漸漸傳來了一些嘈雜的聲響,吆喝聲、車馬聲以及敲擊石塊的聲響,似乎是在修建某個大型的工事。奔馳的駿馬漸漸放慢了腳步,然後在雪地裡踏步而行。空氣中彌漫著陣陣水氣,寒意更濃。

  「前方便是達瓦河!」亭葛梟的聲音忽然自頭頂傳來,細細地對她描述著周圍的景象:「在我們面前的是大片被雪覆蓋的蘆葦地,厚厚的如毛毯一般鋪呈至遠方。等到積雪消融,秋時蒼黃的蘆葦叢便會露出飄逸的枝葉,一層層如潮水一般隨風而動。」桑玨心底一顫,卻只是輕描淡寫道:「你似乎對這裡很熟悉!」

  亭葛梟未做回答,翻身下馬,沉默牽起她的手往前走去。寬大粗糙的厚實手掌將她的冰涼手掌緊緊包裹,契合得沒有一絲縫隙。而他自然而然的動作,仿佛他曾這樣牽過她無數次,令她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亭葛梟撥開被雪覆蓋的蘆葦叢,牽著她緩緩前行。厚實的皮靴踩在蘆葦地裡的積雪上,一步一個深深的腳印,蘆葦上的碎雪「簌簌」掉落下來,沾濕了她的睫毛、臉頰、還有衣裳。走了不遠,前方亭葛梟的腳步倏地停了下來,隨即鬆開了她的手。

  她一愣,連忙將手縮到身後。困惑間,忽地一陣暖意裹上肩頭,寬大的披風夾著亭葛梟身上邪魅濃重的男子氣息將她包圍。她的呼吸一窒,心口忽地漏跳一拍。之後,他重又牽起她的手,繼續在積雪重重的蘆葦叢中前行。

  淙淙流水聲越來越近,空氣中的濕氣更濃。「今天的陽光很清澈,藍色的天空倒映在河面上鏡子一般。達瓦河就如一條藍色的帶子漂浮在雪原之上,連接著天空的盡頭。」亭葛梟站在河畔,仰頭望著天空,任金色的陽光灑在臉上,唇角含著淡淡微笑。

  桑玨沉默站在他身旁,眼前緩緩浮現出他所描述的景象,唇角亦不自覺地微微揚起。今日的亭葛梟似乎換了個人,少了平日的陰沉,就連聲音都變得明媚了許多。

  「這片河畔,是我十餘年的記憶中,唯一有著明亮色彩的景象!」他的聲音自風中飄來,感覺有些不真實:「那一朵豔麗的曼珠沙華在灰白的天空中和蒼黃的大地之間經年盛放,從不曾凋零褪色……」

  「這裡……對你有特殊的意義麼?」桑玨不覺困惑,亭葛梟的前半生一直是與靜雪城的仇恨和達郭城的黑暗殘酷糾結在一起的。亭葛梟獨自舉步朝前走去,臨近河床的雪地凝結了一層薄冰,被皮靴踩出輕微的碎裂聲。他忽然蹲下身去,伸手掬起了一捧冰涼刺骨的河水潑灑到臉上,然後轉身看向站在蘆葦叢中的桑玨,黑眸中的陰鷙之色漸漸散去,清晰地倒映出一抹豔麗的紅色身影。

  寒冽的空氣中,那一道直射而來的灼灼目光令桑玨略微感到一陣緊張,更多的是驚疑。莫名的,她腦海中浮出了十餘年前達瓦河畔的那一幕。那段記憶一直存在在她的夢境中,只是時光流逝,那個少年在記憶中變得越來越模糊,因為她從來就不曾清晰地看見過那個少年的臉,只是依稀記得,少年有雙清澈的黑色眸子!

  「十四歲那年,我帶著仇恨和滿身傷痕逃到了這裡。昏迷中,我依然看見那些在火光與血色中掙扎倒下的族人,我憤怒、痛苦,甚至絕望。我曾想放棄,想就那麼靜靜地死在這片蘆葦地裡。然後我看見了一抹紅色的影子緩緩而來,我想是曼珠沙華來引渡的我靈魂,來帶我脫離苦海了……可是,當我睜開眼,看到的卻是一個穿著紅衣的小女孩!」

  亭葛梟的聲音徐徐傳來,每一字、每一句都如雪花一般,極輕極輕,帶著細細的冰涼,漸漸融化成水:「我在驚恐憤怒的夢魘中咬傷了小女孩的手腕,在她手腕上留下了一圈帶血的齒痕,而那個小女孩卻給了我滿滿一袋金黃色的蜜棗和一抹比陽光更燦爛耀眼的笑容……給了我生的勇氣和希望!」

  他回到她身旁,將她的身體緩緩轉向那片嘈雜聲傳來的方向,緩緩說道:「我要在這裡為她建一座塔,永遠守護這片寧靜美麗的河畔!」桑玨的心臟劇烈顫抖著,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一般,只覺得身體僵硬如石,腦中一片空白。

  一百零九、下穹尋玨

  黎明時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劃破了皇宮的寧靜。甬帝身旁的貼身錦衣內侍臉色蒼白,神情慌張地奔走在通往太和宮的甬道上。

  內侍總管布隆站在太和宮的宮門外,皺著眉頭看著慌張而來的年輕內侍,正待開口斥責,便見年輕的內侍撲咚一聲跪在了他面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不出話來,只是將手中緊緊拽著的一紙書信遞到了他面前。

  布隆抖開書信看了一眼,驀地臉色大變,顧不上跪在宮門外的年輕內侍,轉身奔入了太和宮。「胡鬧!」太上皇桐格看完書信,怫然而怒:「到現在他還沒意識到什麼才是最重要的,簡直要氣死孤王了!」

  「太上皇息怒,身子要緊啊!」布隆面色憂憂,一邊安撫著桐格,一邊建議道:「老奴以為,此刻最緊要的是趕緊派人去把甬帝追回來!」

  桐格沉吟片刻,忽然說道:「即刻傳鎮國公桑吉入宮!」布隆一怔,小心問道:「太上皇是想讓鎮國公……」話到一半,他倏地噤聲,在桐格冷峻的目光中,匆匆退了出去。寂靜的雪原在夜色中泛著微光,一行五人冒著深寒在夜色中策馬急馳,深色的厚絨披風將每個人都裹得嚴實,遠遠看去只覺著是五團模糊的黑影掠過雪原。

  早飯過後,楚離準時出現在王府後院。拉則細心地替桑玨將斗篷上的風帽戴上,然後扶著桑玨走出房間。王府門外等候的還是那輛全封閉的馬車,只是這一次不同的是車內四壁都鋪掛了一層厚厚的羊絨毯,座墊也加厚了幾層,另外還有一隻裝滿糕點的八角木盒和一隻包裹在羊絨套裡的水囊。

  拉則好奇地摸了摸那只水囊,居然是熱的,她不禁歎道:「看來這次準備得挺周全的!」桑玨笑了笑,逗弄道:「這次你不害怕了麼?」

  「沒什麼好怕的呀!」拉則一邊清理著車內的軟墊,一邊輕鬆地說道:「跟小姐在一起,拉則根本就不用擔心什麼!」

  「為什麼?」桑玨倒是一臉好奇,她還記得上次拉則一路上多麼地不安。拉則想都沒想,脫口而出:「因為奴婢知道,無論是在鬼盟,還是在王府,小姐都是很重要的人,沒有人會傷害小姐。」

  拉則的回答令桑玨忽地愣住,半晌她才開口道:「我告訴過你,我只是『囚犯』,並不是什麼很重要的人,我甚至不知道每一個今天過後,我自己還能不能呼吸到明天的空氣。」

  「小姐,奴婢雖然不知道您到底是誰,也不知道您為什麼要說自己是『囚犯』,但是奴婢卻看得出來,盟主也就是下穹王……」拉則猶豫著,緩緩說道:「他對您和其他人是不一樣的,您難道沒有感覺到麼?」

  桑玨的臉色微變,怔了怔卻沒有說話。封閉的車廂裡一時陷入了沉默。馬車離去不久,蘇毗王府外來了一行風塵僕僕的人馬。其中一人翻身下馬後徑直走向府外守衛,什麼也沒說,直接亮出一枚黃金牌符。守衛們瞥了眼那枚黃金牌符,立刻露出肅然之色。待騎白馬的男子翻身下馬,其餘四人尾隨其後毫無阻擋地進入王府。

  一行人未至前廳,亭葛梟便迎了出來:「不知甬帝突然駕臨,臣有失遠迎!」話落,府中奴僕、侍從跪了一地,唯亭葛梟一人昂首而立。桐青悒拉開斗篷風帽,清俊臉龐掛著一抹淡淡笑容,緩緩開口道:「朕只是路過此地,一時興起順道過來看看,沒有驚擾到王爺吧?」

  「甬帝光臨寒府,是微臣的榮幸,臣欣喜不及何來驚擾?」亭葛梟一臉從容笑容,隨即引領桐青悒一行步入前廳,命奴僕奉上茶水。「不知甬帝此行所為何事?」亭葛梟隨口問著,面對一國之君未有絲毫卑恭之態,倒像是與普通訪客敘話一般。

  桐青悒不緊不慢地啜了口茶,贊道:「嗯,這茶味道很是特別啊!」

  「不過一般粗茶罷了,甬帝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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