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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九十五、殘酷真相

  入夜,天空下起雨來。綿綿細雨落在屋簷上「沙沙」作響,令屋內焦急等待的人越發心頭焦慮。近兩更天時,夜色裡終於傳來馬蹄和車輪聲。福伯披著蓑衣小跑著忙去開門。

  桑玨和桑珠左右攙扶著洛雲走至前廳門外,昂首望著門外冒雨走進來的兩抹人影。「你們怎麼都還沒睡?」桑吉看著洛雲和一雙女兒,疲憊的眼底露出一絲暖意。「娘一直擔心著!」桑珠體貼地為桑吉和洛卡莫遞上熱茶說道:「您沒回來,表哥也不見人影兒,您說娘哪能睡得著啊!」

  洛卡莫聞言,臉上露出一絲歉意:「都怪我不好,忙得忘記派人捎口信回來,害得姨母擔心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洛雲一個勁地點著頭,陰雲重鎖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餓了麼?我去給你們弄點吃的……」

  「很晚了,你就不要忙活了。」桑吉放下茶杯,拉住洛雲說道:「讓大家都去休息吧!」洛雲收住腳步退坐回椅子上,終是不放心地問了句:「宮裡沒什麼事吧?」

  「太上皇醒了,宮裡上下忙著呢!」桑吉輕描淡寫地說著,看了眼洛卡莫笑道:「咱們的洛常醫一整日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呵呵!」

  「表哥醫術高超,看來離高升不遠了!」桑珠天真地笑著,未曾察覺其他人神色間的異常。

  洛雲沉默看著桑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娘!」桑玨適時出聲,對洛雲說道:「有什麼話明日天亮了再說吧,父親和表哥也累了一天了!」她抬眸正好迎上父親桑吉和洛卡莫的目光。「好了,大家都去休息吧!」桑吉一句話,眾人各自散去。

  福伯送桑珠回院落,桑玨則與洛卡莫同行。一路上,兩人各自沉默。雨綿綿密密地下著,仿佛一張無形的網籠罩在空氣中,有些沉悶。走到各自的院落門外,洛卡莫看了眼桑玨,終還是沒開口,眼看著她的背影轉向門內。他暗自歎息一聲,轉身推開自己的院落的門板。

  「那幅畫是亭葛釋畫的吧!」洛卡莫一怔,緩緩轉過身去,看到桑玨的身影籠罩在院門下的陰影裡,辨不清臉上的神情。沉默過後,他輕聲開口:「是或不是重要麼?」

  「以前或許不重要,現在呢?」沙啞的聲音輕輕劃過,沒有一絲溫度。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黑暗中那雙清冷的眸子,雨水飄入眼睛,冷冷的有些刺痛。「以前的我和現在的我,在你心裡又是什麼樣子?」這一句輕問帶著幾許失落、幾許哀傷,一如飄落天空的細雨,婉轉淒迷。許久,夜色裡只聽得雨聲「沙沙」。院門陰影裡的那抹人影仿佛只是一個幻影,就那麼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次日清晨,雨歇。地上濕意未消,院子裡的草木仍留有昨夜的雨露。看著對面院落裡打掃過的痕跡,桑玨停駐了片刻,耳邊依稀迴響起昨夜細雨中的那句話。「重要麼……」她喃喃自語,眼神有些迷惑。「二小姐!」福伯不如何時出現在院外,輕聲對她說道:「老爺請您到花廳去用早飯!」

  她愣了一下,走了兩步問道:「我娘呢?」福伯回道:「夫人和大小姐一早去賢澤寺上香了!」

  「哦!」桑玨點了點頭,轉出院落往花廳走去。八角桌上,五碟精緻的小菜、一大碗清香四溢的米粥、兩副細瓷碗碟,外加一壺酒。

  桑吉坐在桌旁沖站在花廳外的桑玨招了招手,然後提起酒壺一邊為自己斟酒,一邊笑歎道:「難得有機會啊!」

  「娘知道了,一定又會生氣了!」桑玨唇角浮出一絲笑意,緩緩落坐。「呵呵,你不說,你娘又怎麼會知道!」桑吉笑著嘬了口酒,一臉滿足道:「人生若能一直如此悠閒自在,勝過做神仙啊!」

  桑玨默然提起酒壺為自己的也倒上了一杯,輕輕說道:「可惜,人生難得幾分悠閒!」桑吉苦笑,伸手為她盛了一碗粥:「你是想先喝酒還是先喝粥?」看著同時擺放在面前的酒和清粥,桑玨略微思索了一會兒,然後拿起了酒杯:「未品嘗過辛辣刺激,又如何能體味出平淡的深遠流長?」

  「玨兒一直都沒有變啊……」桑吉目光深沉地看著她:「五歲那年便是這般!」桑玨抬眸迎向父親的目光。歲月蹉跎,那張曾經剛毅堅硬的臉被磨去了棱角,雪白的兩鬢,透著幾許英雄遲暮的悲涼。「您也沒變!」她輕聲開口,目光堅誠灼灼:「一直勇敢地面對和承擔您所做的每一個選擇!」淡淡的口吻,卻飽含著一個女兒對父親最深切的崇敬。桑吉一口飲盡了杯中餘酒,沉沉歎息一聲道:「可我也有後悔的時候啊!」桑玨不語,靜靜聽著桑吉徐徐回憶往昔……

  列古格24年新年前夕,甬帝桐格做了一個夢。夢中,東方的天際一片火紅,烈焰一般的雲彩翻湧著漸漸吞沒了整個天空。夢中驚醒,桐格滿身大汗。正值初曉時分,青藍色的天際掛著一抹血紅的朝霞,霞光與夢中所見重疊。桐格大驚,立即召人傳喚覡祝。覡祝曰:「天地劫數,赤焰騰空;羅刹歸來,血浴坤儀!」

  甬帝驚悚,問及破解之法。覡祝沉默望向東方,伸手在空氣中劃了三個字「赤焰戟」!一個月之後,座守上穹北疆的鎮北大將軍桑吉奉旨回朝。「有些事情本可以避免,可惜世事總無常……也許冥冥中早已安排,只等著人去選擇命中註定的那條路!」桑吉又飲了一杯酒,眼中溢出濃濃悲悔之色。

  列古格24年二月初九,前皇族亭葛氏一年一度的祭祖日。那一夜,兩萬黑色鐵騎沖入了靜雪城,帶去了死神的霧霾。寧靜了數百年的靜雪城突然間仿佛陷入了人間地獄。黑色鐵騎一路燒殺,踏過無數亭葛族人的屍體,淌過無數亭葛族人的鮮血,一直殺到了靜雪峰上的靜雪神殿。白玉石砌的神殿屹立在一片冰雪之中,神聖莊嚴,那是從未被塵世所染的神聖靜雪之地。

  紅衣喇嘛們的屍體倒了一地,染紅了一千零八十級玉階。靜雪城主亭葛釋孤身一人立在神殿外的玉階上,將兩萬沾滿亭葛族人的黑色鐵騎擋在神殿之外。在妻兒家眷驚惶的哭喊聲中,他只是沉默握緊了手中長刀看向黑色鐵騎的將領:「你們不該玷污這片神聖之地!」

  那一聲悲歎輕輕劃過充滿血腥的夜色,卻如狂風一般掠過了每個人的心頭。是瘋狂,是恐懼……兩萬黑色鐵騎第一個人都紅了眼,除了繼續殺戮,沒有人知道還能做什麼!

  「他們都曾是英雄,卻都在那一天變成了殘忍的劊子手!」桑吉握著酒杯的手隱隱顫抖著:「那些無辜的人們全都成了刀下冤魂……」桑玨伸手撫上父親顫抖的手,低聲勸慰道:「那並不並是您的錯!」

  「不!」桑吉驀然抬頭看向她,眼底隱著深深的悔恨:「是我,因為我心中的私怨……」

  「不是你,是我!」突來的聲音打斷了桑吉的自責。桑玨轉頭,看到母親洛雲神色悲哀地站在花廳門外,桑珠則瞪著雙眼一臉蒼白。「娘?」桑玨起身,看著洛雲緩緩步入廳內。

  「因為那個男人拋棄了洛煙,所以我恨他!」埋藏在洛雲心底數十年的秘密終於還是說出了口:「我曾經希望能夠親手殺了那個拋棄我唯一妹妹的男人,而你爹是為了我……」話到一半,洛雲已經泣不成聲。

  桑玨怔怔望著哭倒在父親懷中的母親,突然間覺得心頭空蕩蕩的。當所有真相都被撕開,竟是那般殘酷!命運給所有人開了一個多麼諷刺的玩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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