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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第四卷 愛恨情仇

  九十四、難言隱痛

  象雄帝國剛剛經歷了戰亂,百姓還未從烽火硝煙留下的傷痕中恢復過來,便又步入了新的一年。二月,甬帝桐格在昏迷中迎來了他七十二歲的生辰。

  這一年的聖壽節少了往昔的熱鬧。穹隆銀城披著厚厚的雪衣,所有的大型市集廟會均被取消。聖壽日當天,百官齊聚賢澤寺為桐格祈福。晚間,甬後與新帝桐青悒在宮中設宴款待官員,一應賀壽禮節從簡。

  三月,新帝桐青悒登基,改年號列危結,成為象雄第十七代甬帝。史載,新帝登基之日天顯異象,日月同輝,東方天際一片火紅。新帝登基後正式頒下詔書,冊封亭葛氏後人亭葛梟為下穹王,統領下穹六部三十族。中穹六部四十五族統一劃入上穹區域,取消中穹王之位,各城郡守由甬帝直屬管轄。

  四月,冰雪消融,春暖花開。人們對採花節的期待為象雄帶來了久違的生機。穹隆銀城郊外,五顏六色的花兒開得爛漫繽紛。成片成片的花兒織成一張巨大的彩錦鋪陳在山坡上。雲朵飄浮在珠瑪神山頂上不時地變幻形態,天空藍得仿佛一塊透明的水晶。白獅伽藍懶懶地眯著眼,躺在草地上曬太陽,渾身雪白的皮毛遠遠地看起來像一大團蓬鬆的棉花。桑珠捧著一大束五顏六色的花朵自山坡上走來,「嘩啦」將所有的花束塞入伽藍懷中。

  伽藍倏地睜開吊目,一臉茫然地瞅著笑眯眯的桑珠。一聲輕微的咕嚕聲自伽藍懷裡冒出來。半晌,桑玨的頭顱終於從花束中掙扎出來,睡眼惺忪地看著面前的綠衣人兒:「姐……」

  「起來,咱們做花環!」桑珠伸手一把將埋在花束裡的桑玨拉起來,好笑地看著她一頭花瓣,滿臉不情願的樣子:「成天都在睡,再這麼下去,都快變成豬囉!」

  「難得現在整天清閒,怎麼也得把我十餘年的覺補回來吧!」桑玨依然靠在伽藍軟軟的肚皮上,笑得沒心沒肺。「懶豬!」桑珠眯了眯眼,一把揪住她的臉,笑道:「你還真挺能適應『大小姐』的日子啊!」

  桑玨也不動,閉著眼,任憑桑珠的手在臉上揪得不痛不癢的:「是啊,現在才知道原來做『大小姐』比做『大將軍』好,不用提心吊膽地過日子,不用起早貪黑,不用看人眼色,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真好……」桑珠笑著笑著,突然安靜下來。

  桑玨奇怪地睜開眼,看到桑珠一臉若有所思地瞅著她。「玨兒……」桑珠揪著她臉頰的手忽然變成了輕輕的撫摸,眼神溫柔帶著心疼。桑玨臉上那沒心沒肺的笑容漸漸變得有些不自然,在桑珠雙眼的注視下有些心虛地瞥開眼坐了起來:「你不是要做花環麼,看咱們誰做得快!」她刻意提高聲音,顯得很興奮的樣子,搶先抓起花束:「輸的人今天要替贏的人洗腳哦!」

  「好啊,我等著你替我洗第十次腳哦!」桑珠收斂住處心底的那一絲感傷,重綻笑容。她很清楚,雖然桑玨每天都笑得很開心,好像很享受現在平靜的生活,但並不是真實的。桑玨神色裡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絲絲落寞和茫然,逃不過她的眼睛。她心疼,卻又無能為力。

  藍天白雲下,兩個女孩子笑鬧著搶花束,像兩個頑童一般。伽藍無奈地瞅了兩人一眼,緩緩起身抖了抖脖子上的鬃毛,走遠了幾步繼續眯眼曬太陽。桑玨抬眼看向伽藍,忽然瞥見遠處的山坡上緩緩起來一行人馬。她停下手中的動作,迅速拉起了面紗。伽藍亦昂起了頭看向遠方。

  桑珠順著桑玨的方向看過去,瞄了一眼後,淡淡說道:「天氣暖和了,來帝都的客商又多了起來。」說罷,她從桑玨手中搶過一朵藍色的花兒笑道:「我快做好囉!」

  「好啊,你耍賴!」桑玨回過神來,放下手中做到一半的花環,把手指掰得「劈啪」作響,佯裝惡狠狠地說道:「嘿嘿,讓你嘗嘗我的厲害!」

  桑珠動作靈敏地閃開了她的「抓癢手」,終於把最後一朵花串聯在一起:「你今天又要給我洗腳了,哈哈哈!」她晃著手中的花環,邊跑邊笑得合不攏嘴。「你耍賴,不算,不算……」桑玨跳起來去追桑珠,兩個人又鬧做了一團。

  馬蹄聲臨近,桑玨下意識地凝定心神,警惕地看向那一隊緩緩自山坡下走過的人馬。一列二十五人左右的商隊,馬背上駝著大大小小的貨箱。每個人衣衫都風塵僕僕的,深色的頭巾遮掩著口鼻,只露出一雙雙冷冽的眼睛。桑玨眼神微凜,眼前這邊看似普通的客商身上隱隱透著一絲不尋常的沉凝氣息。她將目光掃向那些客商握韁的手,眼底倏地掠過一道敏銳光芒。那不是普通人的手!

  她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撫向腰間的右手卻握了個空。空蕩蕩的腰側,「霜月」已不再隨身而帶。怔忡的一瞬,一道異于他人的明媚目光自商隊中射向她。那是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清透明媚,仿佛浸著陽光一般。桑玨一怔,這雙眸子似曾相識。

  桑珠只是好奇看了一眼那些異族客商,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尋常。待那隊人馬走過之後,她將花環套在伽藍的脖子上對桑玨說道:「天色不早了,咱們也回家吧!」

  「嗯!」桑玨點點頭,將目光自那隊遠去的人馬身上收回。

  夕陽將穹隆銀城郊外的原野染成了金紅色,嫋嫋炊煙自遠處的村舍升起,孩童嬉鬧的身影被斜陽拉得長長的,如此景象猶如一幅溫暖寧靜的畫卷。這樣的美好和寧靜能持續多久?褪去了所有光環的鎮國公府少了往日的喧囂與熱鬧,門庭外不再有重重侍衛把守。空蕩蕩的門扉在旁人看來是無比的冷清,然而這一切對於桑氏一家卻是求之不易的安寧。

  桑珠與桑玨攜手走至門外,老管家福伯便迎了出來。臉上難掩一絲焦急之色:「兩位小姐可回來了,夫人在前廳等候多時了。」

  「今兒個這麼早就開飯了?」桑珠奇怪地看了眼晚霞未盡的天空:「洛大哥今天早回來了麼?」自從桑玨還歸女兒身、桑吉告老歸家後,鎮國公府每日只等著洛卡莫回家便開晚飯。

  「表少爺還沒回來!」福伯邊關門邊說道:「兩個時辰前,宮裡突然派人來將老爺接進宮了,到現在也沒消息,夫人正擔心著呢!」

  「宮裡?」桑玨微驚,神色間多了一絲不安,忙加快腳步走向前廳。桑玨與桑珠還未走入前廳,便見洛雲端著茶杯一臉心神不寧的模樣坐在椅子上發呆。

  「夫人!」福伯先一步踏入廳內,正欲通報兩位小姐回來了,便見洛雲驚怔起身開口問道:「老爺回來了?」

  「娘!」桑玨與桑珠雙雙步入廳內。「你們回來了……」洛雲愣了愣,失神的一瞬將手中的茶杯摔到地上。

  「啊!」桑珠忙上前攙扶,卻驚覺母親手心的冰涼:「娘,到底出什麼事了?」相較于桑珠的驚慌,桑玨顯得鎮定得多。她重新替洛雲倒了杯熱茶,然後扶洛雲坐下,輕聲開口道:「有什麼事您慢慢說,別急!」洛雲呷了口熱茶,緩了緩,終於定下神來開口道:「今日午後你們倆剛出門,宮裡就來了一輛馬車。內侍總管布隆親自來傳太上皇口諭,急詔你爹入宮。」

  「太上皇?」桑珠驚訝出聲。「嗯!」洛雲點了點頭,卻是看向一臉鎮定的桑玨清清楚楚地說道:「太上皇從昏迷中醒來了,第一時間便急召你爹和你義父入宮!」聽到桐柏也被召入宮,桑玨的臉色不禁凝重起來。心底隱隱有個聲音:十年前那聲撲朔迷離的滅族慘案如今終於要揭開全部的面紗了……

  似看穿桑玨心中所想,洛雲眼神一黯,沉沉歎了口氣:「因果輪回,善惡有報。人起善心,吉神隨之;人起噁心,凶神隨之。一切罪孽劫數已定,終究是躲不過啊!」

  「娘,您在說什麼?」桑珠一臉困惑,不知情地安慰道:「爹是老臣,太上皇急召爹進宮也是正常的,您不要多心了。好好的,說什麼因果報應啊!」洛雲看了眼不知情的桑珠沉默下來,望著茶杯發呆。桑玨輕握了下母親的手,轉而對桑珠說道:「瞧這天色,表哥也差不多快回來了。姐,你先去飯廳打點一下吧,我在這兒陪娘坐會兒!」

  福伯會意地接過話茬兒,連忙說道:「老奴這就去東廚通知胖嬸準備開飯了!」

  「嗯!」桑珠點了點頭,又安慰了洛雲幾句便隨福伯一同退出了前廳。待二人腳步聲遠去,洛雲忽然一把握住了桑玨的手,神色間滿是惶恐不安:「玨兒,娘真的好怕……若是你爹有個三長兩短,我……」

  「娘……」桑玨伸手反握住洛雲冰涼的手,聲色沉穩地說道:「您放心,爹不會有事的!」

  「你爹一輩子做人正大光明、胸懷坦蕩,是鐵骨錚錚的英雄好漢,卻唯獨那一件事令他一生耿耿於懷,始終擺脫不了內心的譴責!雖然身為人臣,他那麼做也是身不由己,但是……那麼多條人命,活生生的人命啊……」洛雲眼底湧起一縷哀傷:「若老天真有報應,我希望全都落在我身上,不要傷害你爹也不要傷害你們!」

  桑玨心頭一緊,神色微顫道:「若是老天真的有眼,自然會分得清好壞。爹和娘都是好人,好人會有好報!」洛雲臉上浮出一絲欣慰,眼底卻隱藏著一絲難言的隱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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