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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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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桑玨神情間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張了張口,卻沒有說下去。 「上天真是厚待咱們桑家啊!」洛雲感慨著,經歷過戰火烽煙,生離死別的苦難,如今桑氏一門終於撥雲見日,一家人都平平安安地團聚在一起了!「你們娘幾個再嘮叨下去,這天都要黑了。」桑吉從馬車內探出頭來,眼含笑意地瞅著站在門外的妻子和兩個女兒。 洛雲看了眼桑吉,失笑道:「你爹就是急性子!好了,好了!你趕快上車!」桑玨點頭與母親、姐姐道別,然後拖著繁複的裙擺朝馬車走去。如今她著一身束縛的女裝,再不能像往昔那般豪邁灑脫。一雙白皙修長的手伸到了她面前。她驚訝抬眸,望見洛卡莫溫文的笑臉。遲疑了一瞬,她緩緩將手伸到他的掌心,借著他手臂的力量蹬上馬車。車簾落下,將她微紅的臉頰掩藏。 中穹叛亂平息,世子以新帝之名在皇宮擺宴犒勞三軍,嘉封有功之士。皇宮外車馬如雲,華服盛裝、威武軍袍絡繹不絕。宮門守衛看了眼桑吉出示的身份名符,露出一臉敬畏之色,立即辟開人群,直接將三輛馬車放行入宮。 馬車不急不緩地行駛在皇宮的玉道之上,引來沿途無數好奇探究的目光。三輛馬車在行至一岔路口時,轉向了不同的方向。兩輛直接駛往了金穹殿,另一輛則駛向了夏旭宮。待馬車停穩,桑玨掀簾而出,看著面前的宮殿有片刻的震驚。 「狻猊……將軍?」守候在宮門外的貝葉怔怔地看著她半晌,直到她清冷的目光望向他方才察覺失態,忙垂首行禮。桑玨一臉漠然地走入夏旭宮,儘管早已有心理準備,可是沿途宮女、侍女們驚豔的目光依然令她感覺十分的不自在。貝葉一直垂首走在前面引路,似乎對於如今身著女裝的她也覺得尷尬,一路無話。 終於,在一處花園的門外他停下了腳步,轉身,依然垂首說道:「將軍請,屬下先行告退!」夏旭宮內的這處小小的花園她並不陌生。漫天雪花飛舞,花園裡卻依然春意盎然。 鵝卵石鋪砌的水池嫋嫋冒著熱氣,雪花落在池子裡一眨眼便會消失,唯有池中那一株潔白的睡蓮開得楚楚動人。園中石桌上的紫砂茶具泛著古樸沉厚的色澤,銀粉勾繪的清荷蓮花清新素雅。一壺清茶,一池蓮華,分不清空氣中暗浮的幽香究竟是茶香還是花香。 青石屋的木門輕輕打開。豐神俊秀的挺拔身姿白衣勝雪,長髮翩然,踏著白雪緩緩走來。雪花如羽毛輕盈飄落,沾在桐青悒黑色如瀑的長髮上,竟是那般的溫柔。桑玨怔怔地站在花園入口處不知所措,這一刻她不知道該以何種身份來面對。 「這一天,我等了很久很久……」他走到她面前,輕輕牽起了她藏在衣袖內的手。她身體微震,清澈美目閃過一絲驚訝和羞色,雙腳卻不由自主地隨著那雙溫暖的手向前移動。他帶著她走進青石屋,屋裡的一切都是那般熟悉,隱隱透著一股尊貴沉瀲的氣息。黑紫色的木質家俱質樸厚重,隱約可見雕刻得精美卻並不張揚的暗紋。時間和空間在這裡仿佛與許多年前蘇毗王府的那座院落重疊。 她輕輕撫摸著桌面上雕刻的鯤鵬紋飾,心頭微微顫抖,兒時的她不知道這種奇特的暗紋是皇族的象徵。「玨兒!」他站在內室的門口看向她:「還記得那年我對你說過的話麼?」 桑玨一愣,恍惚間,她仿佛又變作那個五歲的小女孩,微仰著頭看著那抹挺拔冷俊的身影。「我叫桐青悒!」他開口,一如她五歲那年那般。 她怔怔站在桌旁,看著他捧著一隻紫檀木盒走到她面前。此情此景,一如五歲那年,他將她抱回青石屋,捧著裝滿藥瓶的紫檀木盒,替她受傷的手腕上藥……只是這一次,他打開木盒拿出的卻是一隻金絲白玉手鐲。 極品白玉鐲通體晶瑩剔透,光潤的色澤仿佛可以滴出水來。整只玉鐲以髮絲粗細的金絲鑲嵌出鯤鵬呈祥紋,與玉鐲上雕琢出的一朵溫婉蓮花相互巧妙托襯,華貴別致。其工藝精湛,令人驚歎!他靜靜地望著她,清冷的眸子裡溢滿令人沉醉的溫柔。輕輕拉過她的左手,他將那只玉鐲緩緩套上她的手腕。 玉鐲冰涼的觸感令桑玨猛然驚回了神智,驀地收回了手。「不可以!」她慌忙退後數步,緊握著自己的左手腕,眼底閃過複雜的神色。「只有你可以!」那輕柔的聲音好似屋外的雪輕輕落在她的心上,溫柔卻又格外冰涼,令人無從忽略,甚至感覺到微微的刺痛:「第一次看到你的眼睛的時候,我便知道,只有你可以!」他看著她,目光灼灼如陽光下的雪。 「你和我一直都站在不同的階梯上,我可以仰望你,崇敬你,效忠你……但我不可以與你並肩而立!」她抬眸迎向他灼灼的目光,沙啞的嗓音透著一絲冷漠、一絲苦澀、一絲逃避:「你會是天下萬民之主,而我只會是你的臣民!」 「你錯了!」他忽然笑起來,笑得迷人,笑得悲傷:「在你面前的永遠只有『桐青悒』,他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想要緊緊握住你的手,想要永遠守護著你的男人!」 桑玨平靜的臉色猛然一顫,絕世的清冷容顏蒼白如雪。他在她心底掀起了驚天動地的巨浪,翻騰著幾欲將她的冷靜和理智淹沒。十年的默默深情,她又如何能夠無動於衷?只是,她不能。曾經是為了桑珠,如今是為了象雄的天下。 看著他深情而悲傷的眸子,她只是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你是象雄帝國的金穹帝王,你的責任是守護你的國家,守護你的子民!作為君王,為了你的天下,為了你的子民,沒有什麼是你捨不得的,這是你的責任。不要一錯再錯,不要為了誰而讓自己成為象雄的千古罪人!」 話落,她微微傾身行禮,一襲紅色衣裙卷起細碎雪花絕然而去。 九十三、光華褪盡 雪花飄灑,金穹殿華麗的金色屋簷全都淹沒在白雪之下。銀裝素裹的宮闕樓閣少了幾分華貴,多了一分莊嚴。早早來到的文武官員全都站在金穹殿外的雪地裡,等候著吉時到來方能入殿。 桑吉站在人群的最外圍,不時望向甬道的盡頭,一臉憂心忡忡。入宮之後,桑玨的馬車便與他們分開,他能猜到她在何處,卻因此而越加感到不安。「吉時到!」內侍尖細的嗓音突然劃過飄雪的天空。雪地裡挨凍多時的官員們頓時精神一振,列隊有序地緩緩步入金穹殿。 桑吉走在人群的最後,最後看了眼漫天紛飛的雪花和空蕩蕩的甬道,心頭沉重地踏入了金穹殿門。撲面而來的濃濃暖意霎時驅散了身上的寒意,抖了抖身上的雪花,他挑了個僻靜的座位坐下。儘管他刻意避開人群的中心,依然躲不開那些各懷心思的目光。 只求過了今日,一切真的能夠徹底了斷,從此桑氏一家遠離塵世,平平靜靜地生活。他在心底歎息一聲,轉眸看到洛卡莫無聲安慰的眼神。金穹殿內燈火通明,溫暖如春,與殿外的漫天飄雪、寒風颯颯恍若兩個世界。金鐘之聲敲響,所有臣子俯首朝聖。桐青悒頭戴珊瑚羽冠,身著月色彩雲繡金鵬紋緞袍緩緩步上金穹寶座。未正式登基加冕,他依然著世子服飾,但那與生俱來的王者之氣絲毫不遜金冠帝王,令眾人敬畏屏息。 新帝落座,甬後拉珍在宮女攙扶之下與格來公主桐紫兒分別入座丹墀左右,滿朝文武齊聲跪拜。「眾臣平身!」桐青悒輕輕抬手,目光掃視四下,神情威嚴:「天佑象雄,國危之際,英雄倍出。叛臣穆昆伏誅,戰亂平息,天下重得太平。今時吉日,感授天恩,吾以新帝之名,犒賞三軍,嘉封有功之臣。」 語畢,內侍總管手執金錦立於丹墀之上依序宣報封賞名錄。一時間,金穹殿內謝恩之聲不斷。桑吉身在殿內,心神卻飄遊在外。身邊陸續有人被念到名字,上前聽封賞,他卻無心留意,只是一心想著此時不知身在何處的桑玨會如何面對即將來臨的一刻。 「普蘭猛虎城郡守紮西納木晉封猛虎郡王,賞黃金三千兩,錦緞三千匹……」上穹各城聯軍之中,唯普蘭猛虎城郡守獲封郡王頭銜,如此厚重嘉獎引來眾臣一片道賀。同時間,眾臣也莫不猜測,平定中穹的最大功臣「狻猊將軍」又將會有何等的榮耀?待普蘭猛虎城郡守謝恩退下後,內侍總管布隆瞥了眼金錦,隨之將目光落向桑吉的方向,突然開口念道:「狻猊將軍桑緲!」 桑吉猛然抬眸望向金穹寶座上的桐青悒,神色驚疑複雜。新帝明知桑玨此刻不在殿內,為何……就在他驚疑不定時,一陣細碎的衣履之聲忽然自殿外傳來。彩錦門簾拉起,寒風卷著雪花將一襲豔麗紅裳送入眾人視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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