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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七十三、臨危受命

  風吹動樹葉的聲響在每日清晨都格外清晰,仿佛細密的雨聲「沙沙」作響。半月來,已經習慣於在這樣輕柔的聲音中醒來。時間仿佛在這個角落停止了流動,一切都重複著一成不變,寧靜,寂寥。

  推開門,天空青藍,青衫如煙。習慣性地看向屋前的那一片樹林,蔥郁繁茂,樹葉重重。徑直走向那片樹林,在一株粗壯的大樹下停住,然後彎腰抬起地上的一片樹葉。手中的落葉枯黃半綠,不似枝頭的綠意盎然,她輕輕歎息一聲,抬首望向破曉的天空——不變的,只是人的錯覺而已!數抹黑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方才她站立的那片林前,樹葉的「沙沙」聲響依然清晰,仿佛那些人影沒有生命一般。淺嘗了一口石桌上早已備好的素粥,再抬首,黑衣人已向兩邊分開,密林中突然露出一條小徑,一抹藏藍錦袍立於其間:「老奴奉世子之命,前來恭請狻猊將軍入宮!」

  朝陽的第一縷光芒突然自東方破雲而出,映照在那張冷硬的玄鐵面具之上,激起一陣淡淡的金色光暈。那一瞬間的震攝,竟令布隆不敢直視。

  「請將軍加冠更衣!」話落,他親自將一襲絳紅軍袍和青玉冠奉上。桑玨掃了眼前那一襲軍袍,複又抬眸看向垂首而立的布隆,自始自終一臉漠然,唯有面具下那雙清冷眼眸愈漸深沉。「辛苦總管大人了!」

  金穹殿上,群臣朝畢正欲行禮退朝,忽聞殿外一聲尖細嗓音傳來:「老奴布隆參見世子殿下!」話音剛落,但見一襲藏藍錦袍緩緩出現在大殿門外,雙手執金錦詔書,一臉肅然莊重,昂首闊步邁入大殿之內。

  乍見那抹人影,群臣一片驚愕,任誰也未曾想見追隨甬帝出征的內侍總管會在此時出現在金穹殿!待回過神來,布隆已行至大殿玉階之下,雙手執帝王金錦詔書面向世子免行俯身大禮,只垂首道:「老奴奉甬帝之命傳達帝旨!」見帝王詔書亦如見帝王,眾臣莫不垂首俯身,恭敬跪拜。桐青悒亦自王座起身,於丹墀之上單膝及地,行半禮。

  布隆緩緩將金錦攤開,掃視殿下一周,神色莊嚴朗聲誦讀詔書:「蒙天之佑,承上之佑,世子桐青悒文才武略,仁德愛民,實為帝王明君之材。時逢內賊外寇,天下動盪之時,今朕決定傳位於世子桐青悒,襲承象雄帝業,統領象雄軍民平定天下,再創輝煌之世!」頃刻之間,金穹殿內恭賀之聲震梁動地。

  世子繼承大業原是意料之中,只是不承想甬帝竟會在如此境況下突然傳位,當日甬帝氣勢萬千,御駕親征,誓言平定中穹,而如今身在沙場,卻突然發回詔書傳位於世子,其中隱情莫不令人驚疑不安。恭賀聲落下,群臣皆小心沉默。桐青悒歸位之後,布隆再次開口:「宣狻猊將軍覲見!」殿內一片譁然,百雙眼睛齊唰唰掃向殿門處。陽光耀眼如金,繡金虎紋絳袍明豔似火,玄鐵面具冷硬無痕,清俊「少年」面容如水。

  「卑職桑緲參見世子!」沙啞冷清的聲音迴響在大殿之上,群臣無不驚愕。布隆面無表情地掃視了一周神色複雜的群臣,清了清嗓子,正欲開口——

  「甬後……」伴隨著宮女焦急的聲音,一抹白髮蒼蒼的人影突然沖進了金穹殿。「甬帝,甬帝……」甬後拉珍蓬頭散髮的模樣霎時映入百餘雙驚訝的眼中。尾隨而來的幾名宮女見甬後徑直沖入了朝殿,嚇得臉上血色盡失,只能無助地跪在殿門外。

  「母后!」桐青悒走下玉階,扶住情緒激動的拉珍,輕聲問道:「您怎麼上這兒來了?」

  「甬帝……」仿佛沒看到他一樣,她依然望向空空的寶座。愣了半晌,突然緊緊抓住他的手急急問道:「青悒,你父王呢?為什麼我沒有看到你的父王?」桐青悒溫柔笑著,輕輕攬著她安撫道:「父王打了勝仗很快就會回來了!」

  「可我剛剛明明有聽到甬帝回來了……」她仍然緊緊地抓住他,突然看向立在一旁的布隆:「我看見內侍總管布隆了,他是和甬帝一起出征的,我看到他了!他回來了,甬帝也就回來了呀!為什麼我沒有看到甬帝,沒看到……」她的身體開始顫抖起來,情緒越來越激動,細長的指甲都紮進了他手臂的皮肉裡卻渾然不覺。甬後拉珍情緒失控的異狀令所有人都唏噓不已。自長王子桐青藍死後,甬後的情緒便一直不穩定,甬帝御駕親征後更是嚴重。

  「殿下……」布隆心驚地看到桐青悒的手臂已經滲出血來。他搖了搖了頭,示意布隆宣佈退朝,然後扶著拉珍走出金穹殿。從金穹殿通往朝陽宮的一路上,甬後拉珍都像一個吵鬧不休的孩子般不停地詢問甬帝的消息,任憑桐青悒如何安撫也無法讓她平靜下來。

  「青悒,你父王什麼時候回來?」服過太藥長老調配的安神湯藥後,拉珍的情緒漸漸地平緩了下來。桐青悒體貼地替她拉好被子,柔聲安撫:「父王很快就會凱旋而歸!」

  「真的很快就會回來了嗎?」

  「嗯!」

  「我想睡會兒……」拉珍的眼皮越來越沉,藥效開始發揮作用。「睡吧!您累了。」

  「青悒」她忽然又睜開眼睛,拉住他的衣袖叮嚀道:「要是你父王回來了……你要叫醒我……」

  「放心吧母后,您好好休息,父王很快就會回來的。」他像哄孩子一樣輕輕拍著她的手,直到她安然閉上眼睛睡著。「殿下,甬後還好吧?」在宮外徘徊許久,終於見到世子出來,布隆忙上前詢問甬後情況。桐青悒歎息一聲,說道:「父王受傷的消息千萬不能傳到甬後耳中!」

  「老奴明白!宮中的瑣事殿下可放心交由老奴打點!」

  「如今時間緊迫……」布隆抬首看向他神色添了幾分凝重,緩緩道:「中、下穹的戰事不能耽擱啊……」

  「嗯!」桐青悒點頭,然後問道:「桑緲呢?」

  「狻猊將軍一直在書房等候!」不過短短半月,再見面卻如隔了無數春秋。桑玨面無表情地行禮問候,然後沉默不語,仿佛一尊冰冷的石像。那清冷的氣息依然熟悉,卻又讓人覺得遙遠。

  許久,桐青悒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心頭縱有千般情緒卻匯不成一句完整的話語。半月來,他幾乎翻遍了上穹,苦尋她的下落,承受著思念和擔憂的煎熬。然而,這一刻,她終於安然無恙地站在他面前,明明近在咫尺之距,卻如隔了千山萬水一般。「你的傷……」

  「謝殿下關心,卑職傷勢早已痊癒!」她一字一句平板回答,漠然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他怔怔看著她,忽然發覺她又完完全全地回到了「桑緲」的角色,恭敬而疏離。

  「為什麼?」在經歷了諸多事情之後,為何她還如此堅持。桑玨沒有一絲猶豫,開口道:「為人臣者,食君之祿,當忠君之事!」

  「值得麼?」他心痛地看著她,眼中溢滿懊惱。「卑職的職責就是保家衛國!」被軟禁的半個月,她終於有機會思考那些她從未仔細深究的東西。她的人生究竟是為什麼?她想要的又是什麼?因為五歲那年的一句話,她選擇了一條艱難的路。

  從一個懵懂的孩子到少年英雄的狻猊將軍,她犧牲了許久,也虧欠了許多。將軍的榮耀光環越盛,其下的陰影便越深。權勢與欲望的陰謀角逐,遠非「夢想」那般單純。當日,交出虎符離開皇宮的那一刻,她便已看清,一切功勳榮耀都不及帝王威嚴。如今,她重披繡金虎袍,亦十分明瞭,將軍的價值在於帝王江山的安穩。

  既然選擇了將軍路,她便只有以「桑緲」的身份存在才有價值。因為「桑玨」,桑珠成為帝王聯姻的犧牲品;因為「桑玨」,家族遭受了生死威脅;因為「桑玨」,國亂之時,江山岌危。「美人,傾國傾城,狼煙四起。」若然「桑玨」命中註定有此劫數,她便要「桑緲」應驗——「英雄,志在千里,尊長九天。」

  玄鐵面具下的半張臉堅定執著,清冷疏離的氣息仿佛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將他與她分隔在君臣階梯的兩端。桐青悒苦笑一聲,將赤金虎符輕輕放在案桌之上:「既然你要成就『狻猊將軍』的榮耀,那就如你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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