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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七


  西瞻士兵大聲答應,抱了一大捧乾草按在冰道上。河水沖上乾草,立即就結上一層冰花,還沒有從一數到十,一大捆乾草就結結實實地凍在冰面上了。地面一高,再流下來的河水果然繞過這塊高地,從兩邊流過再重新匯合。這個西瞻士兵歡呼起來,一站起身,褲子撕碎了一塊留在冰面上。原來他剛剛跪著一膝扶乾草,水流就將他的褲子一起凍上了。

  蕭圖南點點頭:「看來布料也是可以的。成了,傳令下去,收集羊毛、布匹、乾草,我們五天后下山。」

  很快全青州的羊都被剪了毛,所有牛馬吃的乾草也全部被徵集起來,如果誰的家是茅草屋,那麼對不起,你的屋子被徵用了。青州市集原本的皮匠作坊、綢緞布莊早就沒人經營,在西瞻人的逼迫下,青州的女人把大匹大匹的綢緞布匹剪碎了裝進大筐,再由男人們抬著上了驍羈關。

  西瞻人對付俘虜很有經驗,他們知道一個州的居民如果都拼命,那是不得了的事。所以驍羈關上的消息被嚴密封鎖,還在山下的人不知道山上每天都死掉大批的人,還以為和大苑朝廷的徭役賦稅一樣,他們要出的只是力氣和財物。大苑的徭役只有比這更重,人民早就習慣了各種名目的壓榨,讓他們誤以為能活下去,他們就會對一切都順從。

  各種長纖維的能在冰中立足的物品,源源不斷從青州運到驍羈關頂,再從麟州方向鋪下山去,道路在飛快地延伸。

  什麼事情都一樣,找對了方法,速度就可能快得驚人。上百個大苑人排成一排,不斷踩著已經鋪好的道路,從身後接過別人遞來的筐子,然後將筐裡千奇百怪的東西摁在冰面上,十次呼吸的時間就妥了。

  這對於大苑的農夫來說很容易,就像插秧。砍伐灌木的時候,他們最多只能將手裡的砍刀瘋狂揮舞半個時辰,之後再怎麼鞭打也無可抗拒地慢下來,讓一旁監視的西瞻士兵對大苑人的體力鄙夷不屑。但是這個如同插秧的動作,每個熟手的農民都可以幹上一整天而絲毫不慢。那一雙雙穿花蝴蝶般上下翻飛的手,又讓只會騎馬放牧不會彎腰種田的西瞻人目瞪口呆。

  只用了三天兩夜的時間,色彩斑駁的奇怪通道就延伸得足夠長,再幹下去守在下面的苑軍就發現了。

  大苑勞工臉上的喜色越來越掩蓋不住,最初設計串人體糖葫蘆失敗的那個西瞻小隊長終於忍不住了,奇怪地問前來巡視進度的拙吉:「大人,為什麼這些苑人這麼高興?通道修好了,我們不就能沖進他們的國家了嗎?我們是要把他們整個國家都滅掉,他們怎麼還那麼賣力地幹活?還那麼高興?」

  拙吉帶著淡淡的譏諷,低聲道:「他們希望我們快點走,他們覺得只要我們離開青州,他們就安全了。大苑人就是這樣,只要自己活命,其他人死多少也不要緊。」

  「大人,我們走了,就放他們活命嗎?」

  「當然不會,他們知道我們那麼多大小事情,我們怎麼可能讓他們活著?」

  「就是,我也覺得不會留他們的性命。」他用粗壯的手臂拍拍腦袋,「這麼簡單的事情也想不到,大苑人可真蠢。」

  「對,真蠢!」拙吉微笑著看著他。

  這是鐵林軍中的精銳,每一個士兵都是死在戰場上的老兵的遺孤,從幾歲起,西瞻朝廷就養著他們,用軍人的標準訓練他們,長到十歲左右,強壯些的就開始上戰場了。現在剩下的人中,每一個都是千錘百煉的戰士,他們中腦筋好一點的早就升到重要職位,現在還是個小隊長,說明此人蠢得不可救藥。連他都明白的道理,幾千個大苑人卻沒有一個看得明白,怎麼會不把自己活活蠢死呢?

  三、下山

  就在西瞻人使蠻力砍伐灌木的時候,大苑士兵一樣在晝夜施工,不過山上的人是砍樹,他們是挖溝。

  河水改道的確將好好的兵道變成了不能行軍的冰道,但是河水流到山腳又不會突然消失。失去了原來河流的接應,於是河水便自己在平地上四處蔓延,淌得到處都是,一直到幾十裡路以外,才順著地勢流進小金川裡。

  開始的時候地上還只是幾道樹枝一樣的水跡,不過平地沒有山路的落差,原本流水的地方凍上冰後就比邊上高,水流立即又改道,第二天又凍上,水流就接著改道,就這麼一天凍上一點兒,最後驍羈關山腳下整個成了一面碩大的鏡子。

  苑軍無奈,只得把營盤紮在小金川附近沒有冰面的地方。霍慶陽趕到麟州以後,發現幾十裡的寬闊平地,足以讓敵人全部下山並列好陣形,如果敵人有辦法下山來,就會對苑軍發起致命的衝擊。鐵林軍的衝擊能力他是深刻瞭解的,於是他立即下令挖出溝來讓河水流走,並且燒草木灰融化冰面,將營盤遷移至驍羈關腳下。

  許多人對主將的要求不能理解,在他們看來,西瞻人不可能下山,就算他們能下山,山下十幾裡鏡子一樣還流著水的冰面一樣滑得站不住,讓西瞻人如何衝鋒?

  霍慶陽也想不出西瞻人有什麼辦法能從山上下來,但是把能想到的漏洞儘量彌補,正是這位經驗豐富的領兵之將的作戰習慣。他不怕做笨工夫,一百次都沒用,一次能派得上用場,哪怕因此少死一個士兵,也就划算。這也正是周毅夫十幾年來把戰前安排、戰後處理都放心交給他的原因。

  平地勞作畢竟要比山地容易,在西瞻士兵還一裡路一裡路砍伐樹木的時候,苑軍已經將營盤推進到驍羈關腳下,按照霍慶陽的要求,佈置成堵截之勢。

  之後很快就沒有事情做了,除了站在高處瞭望西瞻人砍樹的進度,就是在凍得跳腳的山下等待陸續趕來支援的部隊。當日霍慶陽接到麟州守衛的加急戰報後,只帶了八千人趕來,那自然是遠遠不夠的。其餘分散在西南路的兵力都各有用場,如今要陸續調撥,才能讓他們過來。加之陳王兵變,許多道路斷絕,許多士兵不得不就地作戰,所以大半個月,也只陸續到了三萬人。

  苑軍並不為人數著急,他們每個人都認為西瞻人下山至少要三五個月時間,到時候聚集二三十萬人都不在話下,這是我們自己的地盤,比人數還會怕了你們嗎?何況三萬八千人比起王庶判斷的四萬多敵人,在數字上已經沒有多大差異了。在這種情緒的支持下,苑軍開始想辦法上山。

  不過無論上去還是下去,辦法無外乎爬山和砍樹兩種。大苑人性子安穩些,不像西瞻人想到了什麼立即動手,所以山下一直是以砍伐灌木為主。並且也沒有西瞻人十二個時辰輪番換人的勁頭,與其說是想作戰,更像是借此暖和快凍僵了的手腳。直到西瞻士兵開始試驗用串活人的方法下山,才打破了這種遊戲式的伐木工作。

  大苑人血肉模糊的殘缺屍體順著冰道不斷滑下來,那是無法形容的視覺衝擊。軍人畢竟比一般的百姓有血性,至少有一半的苑軍在這種能讓全身熱血沸騰的視覺刺激下,什麼也不顧,試著用蠻力拼命往山上爬。其實他們自己也知道,別說人不可能爬上兩千多裡的冰道,就算爬上去了,一個人肯定也是送死。但還是止不住前仆後繼往上爬的人,人們似乎覺得只要自己多上一步,就能多出一分力似的。不過最多走出十幾步,爬山的士兵就毫無懸念地摔下來,好在上去的高度有限,摔下來之後,鼻青臉腫的不少,摔死的一個也沒有。

  將領們都阻擋不住手下這種徒勞的舉動。剛有人因為爬山被訓斥了,一具殘缺的屍體下來,又會有人怒火萬丈吼叫著往上爬,然後幾個跟頭翻下來。再一具屍體下來,還會有人痛哭著爬,攔都攔不住。甚至不值班的士兵也會趁著休息時間,用各種各樣的方式試著爬山。

  也有一些脾氣直的將領,自己早已經紅了眼睛,大叫大吼著往冰道上爬。霍慶陽默許了這種保持士氣的方式,所以山下一直圍著很多苑軍。比人高的灌木叢遮擋了視線,苑軍並不知道西瞻人正在飛快地向山腳靠近,他們仍然圍在山下想爬山的辦法。

  已經是夜晚,今夜又有風雪,烏雲低低地壓在半山,朔風吹得人人眯著眼睛,只留很小一道縫勉強看看。酷寒讓不值班的士兵鑽回營帳,值班士兵的情緒也漸漸平靜下來,因為已經連著三天沒有屍體下來了,所以大家爬山的動力不足。

  就在大家以為西瞻人放棄了野蠻的殺戮的時候,值班的士兵偶然一抬頭,突然見到銀白發亮的冰道上,似乎有什麼黑黑灰灰的東西流了下來。他仔細揉揉眼睛,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一大片黑灰色的東西正飛快地向山下湧來,好像不斷流淌的河水突然變成了黑色。

  驍羈關巨大的地理落差讓一切都來得飛快,那士兵第一次抬眼的時候,黑灰色還只是拐彎處的一點模糊,揉揉眼睛的工夫就變成了一大片,現在已經能看清最前面的是什麼了。

  那士兵只覺頭皮發麻,喉嚨裡不由自主地發出淒厲的叫聲。這和冰道一樣寬闊、黑灰色河水般的東西,原來全部是由苑人的屍體組成的。向上望不到邊,一直堆到轉彎看不到的地方還沒有停止,好似驟然爆發了一股波濤洶湧的山洪。每一具屍體的臉上都是驚懼痛苦,他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死。大青山如同吃得太飽的惡魔,它厭倦地打了一個嗝,然後就將幾萬、幾十萬年以來吞噬的生命一股腦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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