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青瞳 | 上頁 下頁 |
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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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帝也覺得沒來由有些心慌,然而群臣那麼多眼睛盯著,他一挺脖子道:「皇兒,朕知道你和朕一樣,這次都受了許多苦,這幾斛珠子不算上等,明日朕從國庫中找些好的賞你!」他說得和緩,其實就是兩人對峙。青瞳讓了一步,景帝為了面子不肯讓步,這十斛珍珠,他是一定全要扔到河裡去。 他說罷,對郭忠一擺手,一眾宮人端起珍珠,全部倒入河中,如同下了一陣珍珠雨。河中的魚開了鍋一樣沸騰起來,那場面一定很壯觀,可惜沒有人有心情去看。景帝沉著臉道:「回去,繼續飲酒!」他一甩袍袖,逕自回到桌案旁。 眾人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都噤若寒蟬。青瞳默默地跟了回來,群臣這才松了一口氣,也連忙回到席上。 景帝覺得有了面子,得意地看著青瞳,親自布了一筷子菜給她,道:「皇兒,這駱駝酥滋味不錯,你嘗嘗。」 青瞳看著碗中菜肴,過了很久,慢慢開口:「父皇,你剛說兒臣吃了不少苦。我找到渝州之前,曾和任平生看到這麼一件事情。」她的語氣很淡,聽不出喜怒,大家不知道她想說什麼,都凝神去聽。 青瞳接著道:「我看見一個少婦抱著一個小小的繈褓沿著江邊狂奔,後面許多人追過來。那少婦跑得披頭散髮,漸漸被人追上了。一個年輕男人就說:『孩子他娘,給了人家吧,我們家都把他家的孩兒拿來吃了,你不給人家不行啊!三郎已經死了,吃不吃都是死了!』那少婦哭起來:『這是我的骨肉啊,你讓他囫圇身子去托生,下輩子還是個人!怎麼能生生把他吃了,我一口也沒吃他家的孩子,也不許你們動我的孩子!』」 所有人都聽得毛骨悚然,易子相食!這只有在書裡看到的事情若活生生發生在眼前,誰能不動容! 青瞳接著道:「追她的人見說不動,發一聲喊就要去搶。那少婦又沒命地跑,直到她實在跑不動了,眼見無法可想,那少婦突然發出很淒厲的一聲叫,然後就把孩子扔到江裡了!她寧可把孩子扔了,也不讓人吃!」 青瞳轉過身,慢慢跪下,仰著頭凝視景帝:「父皇,您覺得您和兒臣加起來受的哪一樣苦,比得上這位母親?」 景帝胸膛不斷起伏,喝道:「別說了!」 青瞳像是沒有聽見一般,繼續道:「我也來給大家唱一首歌!這首歌現在在關中流傳最廣,我只記得幾句……」她低低唱起來: 眾生靈遭魔障,正值著時歲饑荒。 去年時要插秧,天反常,哪裡取若時雨降?旱魃生四野災傷。谷不登,麥不長,一日日仰天長望,暗低頭涕淚兩行,放眼望,沃野成墓場,煞是淒涼! 歎生靈——盡枵腹高臥斜陽。剝榆樹餐,挑野菜嘗。吃黃不老勝如熊掌,蕨根粉以代餱糧…… 「不許再唱!」景帝氣得臉色紅如滴血,砰的一下把酒杯摔在地上。 「一個個黃如經紙,一個個瘦似豺狼,填街臥巷。」青瞳只略一停,又唱起來,充滿悲痛,讓人不由想像那「一個個黃如經紙,一個個瘦似豺狼……」的慘況。 「遭時疫無棺槨葬,賤賣了些家業田莊。嫡親兒共女,等閒參與商。痛分離是何情況!乳哺兒不能留要撇入長江。」 「你!」景帝抓起桌上一個飯碗,也不管裡面裝的是什麼,劈面向青瞳打去。飯碗撞在她的頭上,一縷鮮血和著菜汁一起流下來。 青瞳一頓,倔強地抬頭,任由鮮血鋪面,繼續唱道:「品一口玉碗珍饈金樽酒,哭一番河裡的孩兒岸上的娘,怎不叫痛斷肝腸!」景帝怒不可遏,喝道:「好!你哭河裡孩兒岸上娘,你……你……你痛你也跳進去!」 青瞳仰視他道:「不,父皇,兒臣不想死,兒臣只想求父皇莫忘在大苑,還有多少可憐的生靈!」 「你!你給我跪在這裡,先好好想想該怎麼對君王說話吧,要是明早你還是這樣執迷不悟,朕再不姑息!」他說罷,轉身便走,杯盤碗盞被他踢壞無數。 人人都離去了,只剩青瞳跪在一席席殘宴中間,沒有人敢收拾。月光孤零零地籠在她身上,沉著她玄鐵般冰冷的面色,靜寂非常。 就這般一夜過去,天色剛剛微明,任平生悄悄地走過來,靜靜地扶起她,沒有說話。他是偷偷潛進皇宮的。 青瞳雙膝已經沒有知覺,任平生扶她坐下,挽起褲腳在她膝蓋附近穴位按摩,漸漸青瞳方覺酸麻疼痛,痛得非同小可,就像無數燒紅的小針一起刺進膝蓋一般。遠遠地有人看見,可沒有人敢管,就由著任平生給她默默地按摩。 任平生一手攬著她的肩頭,一手伸到膝下將她打橫抱起道:「走吧,我帶你走!」 「壯壯,放下我!」青瞳轉過頭,她的聲音像吞了沙子一樣乾澀道,「現在已經不能走了,你去放了蕭瑟,告訴他——動手吧!」 二十一、動手 任平生凝視著蕭瑟,這個人坐牢也坐得這麼高貴。他俊美得就像落入凡間的神子,其實他不需要做那些裝神弄鬼的事,光是看看他的神情相貌,任平生就覺得他不似凡人。 蕭瑟已經微笑開口:「任大俠!謝謝你來放我出去。」 他雖然在牢中一月有餘,但得花箋精心照顧,衣衫纖塵不染,加上神態悠然自如,比起山野氣的任平生,確實高貴得多。 任平生奇道:「你認得我?」 「蕭瑟無緣得見,但是據守渝州的虎威上將軍任平生,我卻是久仰了。」 任平生有些好奇地打量他。蕭瑟嘴角含笑,任由他放肆地觀看。 「你真的能呼風喚雨?」 蕭瑟一愣,隨即笑起來:「任大俠,沒想到你這麼有趣。」 任平生嘿了一聲:「我就是不信才問你!」蕭瑟微笑不語,他的面容自然而然為他帶來高貴,令人難以放肆。 任平生隨意擺手道:「我和你沒交情,問這個的確唐突。你別見怪,說實話,滁陽那麼個地方,不到一年就叫你治理得風調雨順,你這本事不比呼風喚雨差,老任心裡是很佩服的!」 「心中所想,盡可對人言!」蕭瑟道,「似你活得這般自在,不用佩服別人。」 任平生嘿嘿笑了:「心中所想,盡對人言?那我不是傻子了嗎?還是說正經事,大眼睛問你打算怎麼動手?」 蕭瑟只是微笑,卻不說話。 任平生皺眉:「你什麼意思?這是玩命的事,總要說說你要做什麼,她才能放心吧。」 蕭瑟搖頭:「這是你自己要問的,不是她要問的,不放心的人是你。」 任平生眉頭一皺,這個傢伙真的什麼都能料到? 蕭瑟淡淡一笑:「青瞳既然同意,就認可了必要的損失。時機和輕重我會權衡,為這件事我已經準備了很久,你放心就是。你要是不能相信我可以跟著我,看我怎麼做,但你回去以後什麼也別說,她一定不想知道過程。」 任平生沉默了,這一切他可以當成熱鬧看,這個王侯將相的世界原本不是他的,他沒有理由心疼,可是他的心偏偏像被人拽了一把似的。青瞳說出「動手」兩個字的時候,那種絕望讓他無言以對。他實在笑不出,所以不免重新打量可以微笑著說出這種話的人。 過了好一會兒,任平生才道:「我剛剛進來什麼話都沒說,你就那麼肯定我是來放你,不是來殺你的?」 蕭瑟微笑著指了指自己的左眼道:「自然,我有天眼,這個結果一年前就看到了。路早已經鋪好了,青瞳若是想往前走,也只有這條路。」 任平生把臉探到他面前三寸,端詳很久道:「天眼?為什麼我越看越像個屁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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