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青瞳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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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故事 青瞳照例每天都來得很早,學堂裡的執事小太監個個都很喜歡她。青瞳生性愛玩,沒幾天就和這些下人混得很熟了。這日她見小曾子不知在和其他幾個人說著什麼,聲音嗚咽,顯得十分激動。她好奇地湊過去問:「曾遠,你怎麼了?」 小曾子見到是她,松了一口氣道:「公主,沒什麼,奴才在說家鄉的一點兒事情。」 另一個叫齊明的小太監平素就很饒舌,插口道:「說給公主聽聽怕什麼。公主,小曾子昨天跟著師傅去採買聽了個故事,回來就哭了半宿。」 「才不是故事呢!」曾遠發怒了,「就是真的,那個李婆婆我很小的時候還見過,我哥哥還和她孫子一起玩過呢!」他們又爭辯幾句,青瞳才慢慢聽明白是這樣的—— 曾遠的家鄉不算太小,是個靠著運河的村子,叫龐各莊。鎮上有個守節守了四十多年的節婦李氏,她兩個兒子都有石雕的手藝,就被縣衙征去做勞役修一座百丈大橋。只剩下這個老婆婆帶著個十二歲的孫女和才九歲的孫子耕種兩畝薄田過活。 「李婆婆很可憐的,都快六十歲了,一天也掄不了幾鋤頭。她的孫女、孫子年紀都還小,也幫不了什麼大忙,平時哪個鄰居遇上她鋤地,都會幫一把手的。公主,你不知道,地裡要是沒刨出食來,那就得眼睜睜看著家裡人餓死。奴才就是因為這個進宮的。」 小曾子眼圈紅了紅,吸吸鼻子接著道:「橋修好的那天,還剩百十個工匠在橋頭最後雕琢一下。蠡縣縣城裡有個姓吳的大戶,他那公子自幼習武,據說身手很不錯。這天吳公子打獵回來想過橋,看著人多就命家丁驅趕。有一個工匠就說橋還沒最後完工,明天才能通行。吳公子就大怒起來,說你們這些狗奴才可以上橋,本公子倒不能上嗎,他直接命人上去打。」 青瞳怒道:「攔著他幹什麼,橋沒修好的時候就該讓他過,淹死這個傢伙!」 「別說淹死他,唉,他的家丁護院也個個會些武藝,一通打下來,將橋上的工匠推下河裡三四十個,一大半都……活活淹死了!」 「啊?!」青瞳一下跳起來,臉頰氣得通紅一片。 「可憐李婆婆的兩個兒子也死在河裡。那個吳公子殺了人,縣太爺卻遲遲不去抓他。李婆婆的小孫子年幼氣盛,跑到吳家門前痛駡。吳公子出來說:『要告你去找閻王告,爺等你個小畜生!』抓起他就扔在石獅子上……可憐那孩子方九齡,頭撞石階一片紅。」 青瞳只覺得頭髮都豎起來了,怒道:「這……明目張膽地殺人,難道地方官也不管嗎?」 曾遠道:「這一次實在挨不過民憤,吳公子被請進縣衙,可是每日裡在牢中好吃好喝地伺候著,有時候還會叫妓子去唱曲。等了兩個月,判決才下來,說是誤傷,只判了三個月監禁。」 「李婆婆當堂就哭得昏過去,吳公子在公堂上就對著她們祖孫倆放下狠話,說等他出來那日就是她們的死期,神態極其囂張。唉!蒼天可有紅日在?何時為我申冤情……」他邊說邊泣,已經哭得一塌糊塗。 齊明插口道:「公主你看,他說的就和背詩一樣,所以我才說是故事嘛。他平時讀過幾本書,肚子裡有幾滴墨水我還不知道嗎!哪能說得這麼一套一套的。再說他離家都幾年了,不過是聽有人傳這是他們家鄉的事情,就跟著瞎說,還遇到誰都想說,說一次哭一次。天下姓李的婆婆多了去了,龐各莊也不一定只有你們家鄉一個。」 曾遠急道:「就是真的,李婆婆兩個兒子都會石匠手藝,姓吳的大戶,一個孫子,一個孫女,哪有這麼巧都能碰上,就是真的!」這時已經有幾個皇子到了,只是他們自恃身份,不願意靠近聽幾個小太監說話。小曾子見人多起來,不敢大聲,可是神色倔強,眼淚直在眼圈裡打轉,仍然說,「就是真的。」 「他說的是真的。」這夥人全抬頭,見離非走過來道,「這件事情已經發生了半年多,被人編成小曲唱,我也聽過『三十四人齊落水,活活淹死兩弟兄』,大概你聽的是別人唱出來的吧,所以說得合轍押韻。」 「是,我昨天聽到的。離大人你也聽過?我知道一定是真的。」小曾子十分感激地看著離非,其實離非這個太子伴讀雖然領從六品的俸祿,卻不是實職。小曾子本不用叫這個十三歲的少年做大人的。 「我也是昨天才聽到的,給了那唱曲的小姑娘一些銀子,讓她回去了。」 齊明不服道:「唱曲的而已,誰都能唱,也不能說就是真的。」 離非道:「以前舅舅曾經給我看過刑部關於這件事的記檔,所以我一聽就知道是真有其事,只不過這件事已經壓下來成了密檔。小曾子,你以後別對別人說了,免得惹麻煩。」他說罷轉身要走。 「等等!」青瞳追過來道,「離、離非……你等等,請告訴我為什麼要壓下來,姓吳的傢伙後來是伏法了,還是仍舊活得好好的?」 離非回頭看著她猶豫著,青瞳臉漲得紅紅的,求道:「離非,你告訴我吧,要是不說,我今晚就肯定睡不著覺了!」她小聲加了一句,「我知道你最好了。」 「吳公子死了,卻不是伏法的。」離非小聲道,「小孫子死了以後,李婆婆四處求告無門,縣衙因為她兒子未完成徭役就死了,還要她繳糧代役。李婆婆哪裡還有心思種糧,繳不上,被人收了田屋,還要連夜把祖孫二人趕出家門。」 「什麼!」青瞳雙拳緊握。 「有個路過蠡縣的少年聽說此事,連夜趕到龐各莊,正趕上衙差要攆走李婆婆,就上前勸阻。衙役見到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年輕人,加上都得了吳老爺的好處,哪裡會去理他……」 離非正說到這裡,太子突然高叫起來:「離非,半天看不見你,你在這裡幹什麼呢?」離非應了一聲道:「殿下,公主有事問臣。」 太子道:「理她幹什麼,還把自己當個正經主子不成!離非過來,不用和她廢話。」 離非無奈答應,青瞳正聽得緊張,就像被線牽著一樣跟著他走,不住問:「後來怎麼樣?後來怎麼樣?」 離非被她這樣緊緊追著,尷尬起來道:「明天再說吧。」 青瞳哪裡能等得了,不住哀求,「就說一句,少年怎麼了?是不是微服出巡的朝廷大員?是不是他請天子劍殺了吳公子?李婆婆和小孫女現在怎麼樣?」 這哪裡是一句!離非哭笑不得,低聲道:「不是,那個少年不過是江湖草莽,平時自己也很跋扈。他做了這些事,鄉里都很奇怪呢。」 「離非!趕緊過來,還跟她囉唆什麼呢!」太子在一旁又叫起來。 青瞳心裡癢得像有小手抓一樣,雖不說話了,可一雙眼睛就那麼楚楚動人地緊緊鎖著離非,叫人再狠不下心拒絕。這目光讓離非心跳停了一拍,他沒時間細想,從懷裡掏出一張紙迅速塞進她手裡道:「我昨天聽了曲後寫的,才寫了一半。你先看,千萬要還我,切記……」話沒說完人已經跟著太子走了。 青瞳拿起那片雪花宣紙,見上面用清秀的小楷寫著: 蠡縣城東龐各莊,有婦志節兒慘亡。 祖孫老幼何所賴?賴有薄田產菽糧! 翩翩五騎著黃裳,奪田霸屋氣何揚! 使者將去惜不得,村驚戶泣犬聲喪。 嫠婦惶急無所措,抱孫倚門悲聲放。 鄰舍氣噎無可勸,說到石人也悽惶。 後面的字跡漸漸潦草,可見離非心情激蕩起來。 忽有裡中任家子,慷慨好義血性郎。 橫眉仗劍絕鄉里,猶如古之荊軻赴秦鄉! 理諭不動見白刃,紛紛人頭血濺牆。 倒提髑髏投案去,大吏色變小吏忙。 推案問決秋後斬,聞此泣聲遍山鄉。 半邊縞素哀山月,一輪血灑泣殘陽。 四海之內皆赤子,義俠何獨任家郎。 我輩侍臣應似彼,振臂而起維朝綱。 吾為任子長太息,中夜推枕繞彷徨。 最後四句字跡又規矩起來了,想必離非寫這個的時候心情平復,可青瞳卻更喜歡前面那樣類似龍蛇飛舞的草字,尤其是「一輪血灑泣殘陽」的「泣」字,被他寫得真如血淚滴下一般。儒雅如同秋水春風的離非,原來也有激動的時候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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