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秋水謠 | 上頁 下頁
八一


  「主上已派慕容將軍在邊境接應,只要我們連夜出得帝都,一路往北,就可保性命無恙。」清風朝秋水堅毅地點了點頭,想了想,又將胡不歸的安排一一稟告。

  「走!」秋水朝幾人迅速瞟過一眼,斷然吩咐。

  清風在前帶路,月兒和張德貴一左一右扶了雙目失明的景禦,依次下了秘道,幾個人頭一點一點地低下去,不一會兒,就消失在黑潦潦的秘道口。窗外冷月如霜,夜沉星晦,風好似倦殆了,不似剛才怒吼著呼嘯而過,一縷縷婉約的夜風徐徐迎面而來,滿殿白色的布幔因風而起,翩翩若舞。空蕩蕩的大殿沉沉一片,好似遠古時期的洪荒異獸靜靜年立在蒼茫大地上,睜著幽暗的眸子。除了風過葉落,布幔飛舞,四周極靜,靜得令人心底發寒。

  秋水默默環視四周,清朗的目光定定落在滿殿亂舞的白色布幔上,不再猶豫彷徨。她似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長舒了口氣,從懷中掏出了貼身攜帶的火褶子。手中的火褶子一晃即燃,很快在她手中冒起了縷縷青煙,紅色的亮點隱隱躍動,呼之欲出。

  她舉著火褶子的手朝一旁的布幔上輕輕晃了一晃,布幔「蹭」的一下,躥出一簇豆大的火苗。火苗在夜風中忽上忽下,生命力旺盛地擴散,很快蔓延成大片,在大殿的四周漸成燎原之勢。

  她輕輕抿了抿微有乾涸的雙唇,隨意地將手中的火褶一丟,棄在地上。浸滿了硫磺與松香的火棉恰巧落在倒翻在地的那壺毒酒上,火苗在酒精的催化下騰的一聲躥出幾尺來高,洶湧地朝秋水撲了過來。

  秋水只覺一股熊熊的熱氣灼灼地撲面而來,本能地提氣向後縱去,幾步飄到了秘道入口,她最後回頭,深深地凝視了一眼已成了金黃火海一片的大殿,抓起放在一旁的青石地磚,迅速踏入秘道,白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熊熊的烈火之中。

  月寂寂,風細細,冷夜深沉如晦。

  沖天的紅光猶如一道霞光,奮力突破雲層,染紅了整個昏暗蒼茫的夜空,紅光如洗的天空好似兇猛的巨獸,張開了林林的血盆大口,鋪天蓋地地壓下來,染紅了寂靜的大地。

  不知是誰遠遠大喊了一聲,遠遠近近的燈火逐次亮了起來,整個皇宮從夢中醒來,人聲鼎沸地沸騰起來。

  面對錦繡皇宮百年一遇的沖天大火,步伐慌亂的太監宮女手中那一桶桶來回晃蕩的水無異杯水車薪。冷宮多年不曾修繕,水龍水缸等一應救火用具皆無,入夜北風,秋來乾燥,更讓火勢如虎添翼,大有不毀盡一切勢不罷休的架勢。

  氣急敗壞的葉景嵐面色鐵青地立在不遠處高高的山岡上,一語不發地緊盯著燃著熊熊大火的冷宮。左右伺候的宮娥太監遠遠立了,戰戰兢兢地垂著頭,誰都不敢大聲呼吸,生怕新皇潑天的怒氣陡然降臨到自己的身上,立剔屍首異處。

  天微微明,東方的天空露出一圈淡淡的太陽光暈,灰濛濛的天幕一片朦朧的白,黎明的曙光在不知不覺中悄悄降臨。熊熊的大火燃燒了一夜,終於疫累地漸漸小了下去,隱匿成星星點點的幾堆餘火,掙扎跳躍著不願甘心地滅去。紅了雙目的景嵐犀利朝下望去,高大的冷宮幾乎被昨夜的一把大火燒成了一片黑色的灰燼,斷壁殘垣,荒涼滿目,一地狼籍。幾根未曾燃盡的朱紅柱子落了一柱的煙灰,孤零零立在一片空曠的灰燼中,幾乎讓人看不出原先的顏色。青煙縷縷四起,繚繞滿目,一股屍休燒焦的臭味夾雜在陣陣晨風中,撲鼻而來,讓人忍不住掩面轉目。

  「回皇上。」一道迅捷如電的黑色影子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好看的弧度,穩穩落在神色不豫的景嵐面前。

  「講。」景嵐從唇間冷冷逸出短促的一個字,連眉目都不曾動下。

  「殿內發現燒焦屍體兩具,面目雖非,但經太醫辨認,均為男子,應是皇上派去傳旨的太監。除此之外,並未在殿內發現其他人等屍體。另臣在殿內發現秘道一條,臣揣測,幾名欽犯應從秘密逃逸。」跪在地上的正是景禦從前的暗衛首領初一,他對自己主子身上散發的寒意似乎早已見怪不怪,聲音明朗地逐字彙報著,連頭也不曾微抬一下。

  「好!好!好!」景嵐寒著臉,冷到極點的面上籠起一層寒霜,怒極反笑,「葉景禦,朕終於還是輸了!輸在低看了你的女人!」

  「皇上,是否讓初一前去追捕?」初一盡忠職守地進言,卻覺眼前明光一閃,神色恍惚的葉景嵐似乎已癡了,目光迷離地踉蹌著朝西月宮的方向遠去。

  初一抬頭,冷硬的目光追隨著景嵐的背影而去,終什麼都沒有再說。餘煙依舊嫋嫋,遠處的群山朦朧了連綿的線條,與天交成了靛青的一片。蹣跚而上的太陽奮力一躍,萬丈紅光穿透了灰色的地平線,決絕地破繭而出,天一下子亮堂了起來。

  天淩三年十一月,衡王葉景嵐在崇政殿正式登基為帝,改元天昭,是為天昭帝,援例大赦天下,凡罪不在十惡之列,皆釋放歸家。

  戰爭之後,四夷蠢蠢欲動,國內百廢待新,天昭帝頒新政,制律令,獎農桑,撫百姓,休養生息。金碧輝煌的九重城闋,伴隨著新帝的登基與接踵而來的種種新政,又開始姹紫嫣紅了起來。

  帝都,銅雀巷,歧王府。

  卷地西風,半簾殘月,驚起西窗不得眠。冷月年復一年地依舊,缺了又圓,陰了又晴,歲月匆匆地蹉跎,困在彈丸之地的方寸之間,日子長得恍惚了,連他自己也記不得今夕何夕了。

  一陣大風貼著地面狂嘯著掠過,滿院草木簌簌搖落,一地黃葉飄零,驚得他遍休生寒,漸起涼意。

  青衫依舊磊落的葉景紹,斜坐在回廊外側的美人靠上,背靠欄杆,鬢髮如霜,神色肅然地凝視著天上那一輪細如銀鉤的殘月。他猛的仰頭,張大了微薄的兩片嘴唇,手中握著的陶瓷酒罈高高舉過頭頂,冷酒似淚,驀的傾倒下來,凜冽的酒精順著他的髮絲、臉頰,無情流倘下來,滿面濕潤,分不清究竟是淚,還是酒。

  廚下負責歧王三餐的小桂子恭敬端著幾樣小菜,跨步來到落月樓外,天昭帝派來名為保護實為監視的侍衛照例拿著筷子撥動了幾下,略略嘗了兩口,見無異常,這才揮揮手努嘴放行。小桂子滿臉堆笑地點頭哈腰別過,這才一溜小跑端著菜肴小心立在景紹面前。

  「爺,您的宵夜。」

  「滾。」但願常醉不願醒,景紹正一個人灌得起勁,看也不看小桂子,冷冷地驅趕。

  歧王脾氣出了名的怪與暴踝,平日早已嚇得屁滾尿流的小桂子今日卻一反常態,小心環視了左右,見並無侍衛注意到他後,突然湊在歧王身側小聲說了四個字:「莊子,外篇。」

  「啪——」景紹的手松了一松,手中抓著的陶瓷酒罈驀的掉落,碎了一地。仿佛一個人立在身後給了他當頭棒喝,他神色微變,下意識脫口而出:「你說什麼?」

  「早上小桂子出門買菜,有位蒙著面紗的小姐偷偷給了奴才一瓶藥粉,讓奴才擱在王爺的宵夜裡,她說只要說出這四個字,王爺定會重重有賞。」明明嚇得渾身瑟縮,卻咬著牙拼命撐著不讓自己倒下去。做慣了低三下四奴才的小桂子,其實哪裡有膽子敢答應那蒙面姑娘的要求,誰知道向來心緒不佳的王爺會不會直接一腳要掉自己的小命——誰讓自己出門遇瘟神,那位看似弱不禁風的小姐卻在自己將頭搖得如撥浪鼓時,微笑著告訴他說已在他身上下了致命的毒藥。他瞪著眼不信,那小姐不過輕彈了一下手指,剛買的老母雞果真撲騰了兩下翅膀一命嗚呼了過去。橫豎不過是個死字,他只能咬牙閉眼地碰一下自己的運氣。

  「……《莊子外篇》有云:秋水時至,百川灌河。秋水不過如河伯作望洋興嘆,哪裡當得起王爺一誇……」記憶中,一雙無比清澈的眸子目光朗朗地落下來,似千里澄江,清澈如練。

  是她嗎?她回來救他脫困了嗎?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