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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你——」擎雷怒從心起,眼中寒光乍現。抬眼望著秋水滿目戲謔的小臉,心中的底氣先短了一半,那一聲話到嘴邊的「妖女」,硬生生在口中打了個來回,又和著口水咽了下去,雙目瞬間溫順如綿羊。

  「三色羅葉,葉分三色,青藍、湛藍、血紅。中者在一年之中毒發三次,雙眼依次隨葉變色,待眸中黑色褪盡,紅色畢現,也就是閻王的催命符到啦!縱然華佗在世,蓋世神醫也救不了他。不過三色羅葉為西域毒王閻王敵的鎮門毒藥,老頭子脾氣向來古怪又小氣,你家主子的命倒是值錢,竟然讓這吝嗇鬼老頭子捨得拿他的命根子當賭注下在他身上。」四周死寂,只有秋水清朗的聲音一字一字從狂嘯而過的大風中傳了過來,凝神細聽的幾個男子視線定定落在她容色明麗的臉上,神色凝重萬分。

  「主子的眼睛…。紅了!」懷抱著宋少祁的清風瞪大了眼睛朝他掉落了面具的臉上看去,宋少祁一張微睜的眸子鮮紅如血,嗜血的眸子好似夕陽染過的晚霞一般妖豔詭異。他的神色突然大變,連說話的語氣亦顫抖了起來,低啞驚異的尾音消散在幾人身側滑過的大風中,無邊絕望。

  「慌什麼?」秋水沒好氣的白了一眼面前幾個狀如死魚的頹廢男子,惡狠狠的怒斥,「你家主子還沒死呢!」

  「葉…姑娘…你是說…主子還有救!」先前面上還似一片死灰的幾人猶如久旱逢甘霖,精神立刻為之一振。

  「死馬當活馬醫!」

  幾個人臉上凝聚的神采瞬間暗了一暗,面上同時湧起一條條殺人的黑線。

  「不然你還想怎麼樣!真想把我一刀砍了?莫說我體內沒有凝神珠,就算你得到了,知道怎麼給你主子用嗎?」她整了整氣勢,惡狠狠的一頓搶白,心中卻是汗顏無比。

  當年愛妻成癡的葉星士得知妻子有孕,興致勃勃的將自己偶然得到的一顆百年罕見,能解百毒的凝神珠送與秋水之母傾城。不料當年默默在背後注視著端王的太后因妒成恨,暗中擄走已然有孕的傾城,藏匿在相府之中。秋水出生之後,傾城怕其受到太后的迫害,愛女情切的她又將凝神珠讓秋水服下以防不測。十五年來,凝神珠的精髓徹底被秋水的身體吸收,與秋水血脈相連,她的血也成了能解百毒的良藥。她時常無比怨恨的在夜下責備自己。若是娘當年不把凝神珠給自己,或者是自己的醫術能在十歲之前突飛猛進,將娘的毒控制在兩年之後再發作,她就可以用自己歷經十二年之功,化腐朽為神奇的血液解了娘親體內的毒。可惜上蒼最愛弄人,總在給你一份希冀之後重新生生將那份近在眼前的希望猙獰著掐滅。

  她自然是不會白癡到主動承認幾人苦苦尋找的凝神珠已化在了自己的體內。否組,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那個二愣子火爆脾氣的擎雷,保不定一個手起刀落,自己的小命就會不保。

  §胡地月明故人來

  哼!怪不得宋少祁千里迢迢從北胡一路南下錦繡將自己擄走,一路上幾個人不懷好意地虎視眈眈,想必是算計好了將自己生蒸還是紅燒吧!只是——既然他算准了凝神珠在自己身上,一路上為何又一直不對她下手?

  她舉目環視了周圍一圈,見平日裡黑著個臉陰森森看了她的幾個男子盡低下了頭,目光哀哀低頭望著她,心一軟,這兩月聚積的三分怒氣頓時煙消雲散。

  她翩若驚鴻地一步過去,雙膝慢慢跪倒在被烈日灼得滾燙的黃沙中,默默地從清風懷中接過宋少祁昏昏沉沉的身子。落入她眼臉的是一張棱角分明極富男子氣息的俊臉。眉目如劍,鬢如刀削,面容清臒,臉龐硬朗,微閉的眼臉隱隱上揚,血紅的眸子晶亮如電,滿面狼狽卻半點不損他周身張揚的桀驁,偏偏少了傳說中慕容恭應有的柔媚溫順。

  只一眼,她便十二分斷定宋少祁絕不是北胡慕容恭。

  他究竟是誰?為什麼要學那慕容恭著紫袍玉帶,戴猙獰面具?疑團不解反增,她不由低下頭去,細細地審視那一掌眉目粗獷的冷硬面容。

  只覺眼睛一花,宋少祁被太陽曬得泛了一層明光的臉頓時模糊起來,漸漸與腦中另一個呼之欲出的模糊影子,影影綽綽地重疊起來,不斷地交錯疊加。禦……她抑制不住地輕喊一聲,驀然清醒過來,驚出一身潮濕的冷汗。

  她再不敢分心地定了定神,尷尬地轉移視線,打開包裹,找到被他收在最下面擱了銀針的蘇繡花卉錦囊,利落地從中取出幾根,分別用不同的指法與力道對準他的胸口的幾處大穴刺了進去,宋少祁悶哼一聲,倒在秋水懷中的身子下意識一縮,微鎖的眉目舒展了開來。

  她遲疑了一下,還是從頭上拔下那支斜插著的點翠華蓋步搖,黃金琢成的簪尾,在陽光下泛點奪目的金光,一如這漫天的黃沙一樣疲憊了的她的眼睛。她斜眼掃過四周,冷若冰霜地朝眼巴巴望著自己的四人呵斥:「要他活命,就轉過身去,誰也不許偷看!否則,哼哼,你們主子有個三長兩短,後果自負!」

  血有流盡的時候,她的負荷終有極限。她的血不是山間取之不盡的河澤之水,任人取捨。這種自殘身體的捨身為人,可一不可二。她可不希望有朝一日她的秘密人盡皆知,從此成為江湖上人人兩眼放光殺而得之的獵物,一想到大群大群的男人盯著她的纖纖玉手,眼冒綠光,餓虎撲食般前赴後繼,她的心底就湧上一陣惡寒。

  果然,三個錚錚硬氣的男子連同墨雨懷中的虹電點頭如搗蒜,雖極不情願卻也無可奈何地轉身離開她三丈遠去。她滿意地回頭,輕輕一撩袖子,蓮藕般嬌嫩的玉手上一道與映雪極不相稱過的醜陋傷疤跳躍著暴露到陽光底下。她眯著眼睛定定地望了昔日絕決留下的一道蚯蚓般扭曲的傷疤,若換在往日,她定會勞心勞神地配一份獨門的玉肌生雪膏,一日三遍不厭其煩地擦拭。這一次。她眼睜睜看著傷口化膿潰爛,只是簡單地做了清理,由著它生出傷疤,結痂掉落,孕育新肌……仿佛留著它,所有可能被遺忘的人事都留下了曾經存在的憑證,凝結成再無法抹去的印記。

  葉景禦輪廓鮮明的臉不斷在她眼前放大,她怔了怔神,突然明白過來剛才那一眼產生的錯覺。葉景禦與宋少祁同樣目的明確,高貴和擁有睥睨天下的氣勢。只是禦收斂溫潤親和,宋少祁倨傲狷狂疏離,同樣高貴的氣勢下,實則脾性南轅北轍。

  剪不斷,理還亂。相隔何止萬里,那張如琢如磨的臉卻越發的五官鮮明起來。她不敢再去想他,抿了抿唇,將懷中的他平平放倒在地,咬著牙舉起步搖鋒利的尾端,在原來的傷疤下面狠狠劃過一道長長的傷口。

  血如泉湧,伴隨著心尖傳過來一陣陣痛徹心扉的疼痛,她迅速著丟下步搖,顫抖著將自己展開了朵朵妖豔蓮花的玉臂湊到他蒼白乾涸的唇邊,同時伸出另一隻手,豎起兩指,迅速解開他風池、氣海、中極、鷹窗的四處大穴。

  宋少祁悶哼一聲,暗紅的眸子泛著點刺目的赤色,寒玉般冷涼的唇抵在她溫熱的血泊中,一動不動地散發著頹敗與死亡的氣息。

  秋水一驚,見他眼中赤芒更盛,知他中毒過深,體內三色羅葉的毒早已腐蝕了心肺,侵入任督二脈,整個人神智已是不清,若再不及時救治,只怕她流光體內的血,亦救不回他擱在閻羅殿中的半條命。

  電光火石之間,來不及她所想,她猛然低下頭,義無反顧地張口往自己的手臂抿去,大口地含滿了一口鮮血,忍著直沖鼻尖的血腥,伸手用力掰開他緊閉的雙唇,俯下身閉眼將自己的櫻桃小嘴湊了上去。一口一口,汩汩的血,一大半從兩人的唇邊溢了出來,很快侵染在漫漫黃沙中,一點一點滲透下去,不一會兒,就只剩下一小塊暗紅斑駁的印記,在烈日下散著妖異魅惑的光芒。

  相抵的唇終於回暖,混了凝神珠功效的奔騰熱血在他體內的每一處血管回旋激蕩。她長舒一口氣,從未有過的疲倦漫山遍野地向她壓來,她來不及阻止臂上的血,眼睛再也睜不開來的閉上。

  「啊——痛……」一聲含混而模糊的驚叫聲戛然而止在被宋少祁猛然咬住的雙唇上,毫不憐惜地蹂躪踐踏。

  明明是命懸一線的灰敗,不過恩賜了他幾口保命的楊枝甘露,竟瞬間生龍活虎地欺上來反客為主。她的唇,不是他恣意採擷的群芳譜,已不是縱馬揚鞭時昂然灌下的革中烈酒。她怒極,偏除了先時淬不及防的那一聲長叫,雙唇被他橫蠻地咬著不放,莫說喚人,便是呼吸亦變得困難了起來。

  「放手。」沒有流血的手在黃沙中摸索了片刻,終於觸到了被他丟過一旁的華蓋步搖,她拼盡全力地一搏,步搖尖銳的一端幾乎全部狠狠地刺進他線條僵硬的肌肉裡,只露出另一端微微晃動的一串瑪瑙瓔珞。

  他吃痛,「啊」的慘烈嚎叫一聲,淒厲的叫聲震撼半天,振落了裹在大風中卷過的幾塊碎石,空絕沙啞的聲音仿佛被高高拋起,又高高地扶風墜下,擲地有聲。

  「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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