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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秋水低頭,這才發現自己兩隻腳上的黑色布鞋不知何時各破了個大洞,魄的襪子上夾著幾點暈染開來的緋紅,隱隱從兩個破洞裡露了出來。想是山路崎嶇難走,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走慣了平整的大道的她何曾受過這般苦楚,早在躥入山林不久,她的腳底就已經磨出了好幾個黃豆大小的水泡。水泡摩擦著鞋底,沒走多少路就破裂開來,隱隱滲著血花點點,鑽心地疼。

  好似自己這一輩子加起來所有款款走過的那些路,都沒有像今日走過的這一段路那麼多而險陰。明明抽光了身上所有的力氣,明明腳底傳來陣陣無聲的疼痛,她卻在讀懂他眼中那一抹自責的心疼後,忍著淚笑著對他說道:「無事。」

  「我看看。」關楚渝兩道目光由淡轉濃,固執地靠近她,蹲下身子,伸手握住她盈盈一握的腳踝,輕輕地將她一隻腳上穿著的那只裂了個大口子的黑色布鞋脫去。

  「啊!」腳底幹透的血跡將襪子和鞋子粘在了一起,秋水的腳被不明就裡的關楚渝扯痛,忍不住皺緊眉頭輕輕地驚呼。

  「還說沒事!明明腳傷成這樣,為什麼不叫住我。」關楚渝望瞭望血跡斑斑的腳底,點點殷紅猶如在白色的襪子上盛開了朵朵豔麗的梅花,分外醒目地刺眼。他的心一下子都糾在了一起,深深自責道,「都怪我,光顧著帶你逃命,竟精心地忽略了你身體嬌貴,根本不似我這般皮糙肉厚。」

  「楚渝哥哥胡說呢!」秋水忙伸手輕輕按住了他不斷自責的嘴唇,急急地爭辯,「是雲兒一心逞強,我以為楚渝哥哥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可是你腳傷成這樣還怎麼走路,這裡又無大夫替你診治……」關楚渝關心則亂,躊躇著不知如何是好。

  「楚渝哥哥,你忘記我是誰的女兒啦!」秋水的臉上浮起一抹調皮靈動的笑,「治療這點小作業,這我來說,不過牛刀小試,小菜一碟。」

  秋水好似怕他不信,邊說,邊往自己腰間扯下一個綴了鵝黃流蘇的五色絲緞錦囊,從錦囊中撿了一粒土黃色的藥丸出來,食指與拇指放在一起輕輕一捏,藥丸立刻碎成了一團細小如沙的粉末。秋水小心翼翼地將自己腳上的襪子皺眉脫下,將粉末細細塗抹在傷口處。那藥色如黃土,觸到傷口一陣微涼,秋水舒展開眉頭,竟似說不出來的舒坦。

  「我倒是忘了,雲兒你是神醫的女兒。」關楚渝好似這才恍然大悟,面上繃緊的神經鬆弛了下來,長長地舒了口氣。他站起身,利落地將身上染了血跡的外袍脫了下來,尋到了袍子上一塊勉強還算乾淨的地方,三下兩下將它墊在秋水面前的地上,小心翼翼地將秋水控滿了藥粉的腳放在衣服上,環視了左右,見四周群峰競秀,山腰危崖嵯岈,靈石崢嶸,山尖雲鎖霧籠,神奇莫測,仰望上天公卷海湧,浩瀚無際,便道:「此處崇山俊嶺,樹海漫野,我看衡王很難追來,我們暫時安全了。跑了這半天,你也累了,坐著別動,我到這附近走走,給你去打只野兔墊墊饑。」

  秋水朝他點了點頭,秀麗的容顏上浮現出一絲不安的擔心:「不知道歧王他會不會有事?」

  她還是低估了衡王的野心和實力,想不到,天龍帝看似輕慢的刻意冷落,實則外松內緊的保護,不僅成功使他想要麻痹的敵人放鬆警惕,卻也造成了葉景嵐如今天的偏執與極端,對往事的耿耿於懷與無法釋懷。天龍帝到死而無法說出口的一片苦心,變為一江春水向東流了。帝王棺柩骨堆白,夕陽空自照樓牌,如今長眠在大氣磅礴的乾陵中,金棺前的長明燈亮了一夜又一夜,他的心,是否會為當初無奈的心痛取捨後悔滴血。

  「你放心,他是武林異隱千機老人的關門弟子,少了我們的牽絆,他未必不能全身而退,何況他與衡王,體內留著的是一樣的血脈,衡王再喪心病狂,也不會真的對自己的親弟弟下毒手吧。」午後突然高掛的豔陽如金,關楚渝硬朗的俊臉上落下幾絲疲憊,似在安慰秋水,又似在安慰自己。

  「自古天家無親情,為了能手握乾坤,腳踩金鑾,從來夫妻不成夫妻,父子不象父子兄弟難為兄弟。衡王若會顧念兄弟之情,便不會成為今日我見到的衡王了。但願是我多心了……」秋水難掩有個的憂心忡忡,半晌,這才抬頭道,「楚渝哥哥放心去吧,只是莫要走遠了。」

  關楚渝知多說無益,朝秋水輕輕點了點頭,轉身向身側的密林奔去,很快就消失在綠意盎然的樹叢中。

  漫天的陽光在河面上恣意鋪開來,河面波光粼粼,泛著銀光點點,連同躺在深深淺淺的河底各色的鵝卵石,全都染上了一層絢麗多彩的溢彩。河暗邊,樹腳下,早開的野花一朵兩朵,好似靈動的美眸,小心翼翼為緊隨其後的姐妹們打探著通往春天的路,花香淡淡幽馥,一絲兩絲,從午後卷過的風中夾雜著過來,竟也有沁人心脾的舒適。

  有些事天註定,而非人力所能及。她渺小猶如浩瀚宇宙中任何一顆隨時隕落的流星,就算光華萬千地墜落,亦無損其餘星辰的依舊燦爛。

  回看身後,她無力挽救什麼,亦無法挽救什麼。既然他們奮力給了她一次掙脫牢籠的機會,她只有微笑著努力精彩地活下去,讓快樂一點一點填滿今後所有的人生,才不負這些人今日為她所作的犧牲。

  所以前路再難再除,她都不可以蒼白地哭,只可以燦爛地笑,哪怕這笑容掩飾不了明麗黑眸中點點閃動的淚花。

  秋水使勁甩了甩自己的頭,仿佛要將一切的疑慮與不快盡甩了出去。眼前美景如畫,河似玉帶,背後是婁峰青山,滿目春枝,她坐在粗糙難掩的石頭上,微風調皮地滑過她脫了襪子趿著破爛布鞋的一隻腳,癢癢酥酥,猶如未曾滿月的小貓伸著甜頭依戀地輕舔著母親的身子。她閉著眼,微晃著腳,輕輕踢著不時漫過堤岸湧上青石的水花,任清水微滌,洗衣盡滿身的疲憊,無限快意。

  遠遠的,幾條人影毫無聲息從河對岸向她迅速掠來,黑影勢如閃電,壓成一條國境線,很快就移動到了河岸另一邊。幾個人並不在對岸停留,而是將體內氣息一提,兩腳踏著琉璃般光滑的水面,竟似淩空微步地而來,馬不停蹄地過了河。

  水面終不似泥地那般塌實,幾個武功雖然卓絕,腳下依舊濺起了幾點水花,發出輕微的響動,秋水耳目素來聰靈,聞到水面異動,已然從恣意享受中驚醒過來。

  她一面迅速將懷中的一把銀針悄悄捏在手中,一面睜開眼睛,鎮定地朝前看去。

  來者共有五人,領頭一個身著紫袍頭,戴深紅色面具的妖異男子,負手立在離她不過一丈開外的地方,腰間墜了一塊細膩圓融的金黃岫岩玉,甚為醒目,秋水一望而知道是玉中極品,濃墨重彩的紅在面具上粗獷地勾勒出幾筆猙獰的線條,使整張面具誇張地令人驚怵。其餘四名男子一色黑衣,在紫袍男子身後整齊有序地一字排開。

  「衡王的手下?」秋水眨了眨帶了幾絲疲憊的眼睛,舔了舔乾涸的嘴唇。說話間,心中迅速盤算開車,瞧眼前陣勢,明顯五人是沖著自己而來。自己小小一個弱女子,何德何能,竟變得如此搶手,她的嘴角下意識的向上彎了一彎,嘲諷地輕笑。

  「區區衡王,他還沒資格使喚我。」紫袍男子輕狂一笑,面具下的眼神倨傲而充滿挑釁,「你不怕我?」

  「我為何怕你?因為這個?」儘管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秋水亦敏感的察覺到了兩道灼熱而充滿審慎的目光從面具後面挑剔地落在自己身上。她挑了挑秀氣的彎眉,並不肯示弱,伸手指了指他臉上的在內,滿臉蔑視地鄙夷,「只有卑微而缺乏自信的男人,才會靠猙獰的在內嚇唬他人。只有內心怯懦而陰暗的小人,才會被著看似可怖的表像嚇倒。」

  「哦?」紫袍男子被秋水一陣奚落,不怒反喜,挑剔的眼神中溢出一大片饒有興致的白光,「美麗而聰明的女人,你的想法,還真是特別。怪不得錦繡的那幾個男人,為博你紅顏一笑而大打出手。你——果然值得。」

  「我欣賞你臨危不懼的勇氣,伶牙俐齒的小貓張牙舞爪實在有趣。卻也別妄圖激怒我。激怒我,後果將會很嚴重。」紫袍男子雙手抱在胸前,嘹亮的聲音在面具下發出一陣嗡嗡的振動,聽得來水極不舒服。他低下頭,望著秋水趿在布鞋之中露出半個雪一般潔白的腳背,微微地皺了下眉頭。

  「你不是錦繡的人?」深紅的面具將他的整張臉盡遮了去,秋水看不到他掩在面具下的神色,卻抓住他話語間微留的破綻,心中靈光一閃,豁然開朗。她突然澄澈的目光澹澹地落在他腰間金黃的美玉上,意態無比從容:「我早該想到啦!你腰間的那塊岫岩玉,本是北胡的特產,岫岩玉向來以深綠、通透少瑕為上品,你腰間這塊通體金黃的岫玉更是世間罕有,百年難得一見。如此國寶,怎麼會輕易流落到他國。」

  「聽說北胡有一位能征善戰的將軍,名叫慕容恭,貌柔心壯,音容兼美,常為面相柔美,不足以威赫敵人而苦惱。後不知何人獻計,真實性每次打仗,不著鎧甲,紫衣錦袍,臉著面具,猶如天縱神人一般,可是你?」秋水長歎了一口氣,心中默默祈禱,這般天降神石,砸落腦袋的巧事,千萬不要被自己倒黴地遇到。

  「葉景禦竟將你這蕙質蘭心玉貌絳唇的寶貝當成了牆角的野草隨意丟棄,扔在飛鳳宮中不聞不問,簡直愚蠢之至!」紫袍男子既不承認,也不否認,話鋒一轉,說不盡的犀利威嚴,又似暗暗地警告,「可是聰明的人,往往都活不長!」

  「走吧。」若是眼前的紫袍男子真是北胡派來的慕容恭,楚渝哥哥曾在兩軍陣前斬殺北胡士卒無數,如今兩人狹路相逢,慕容恭人多勢眾,未必肯放過關楚渝。紫袍男子有備而來,瞧幾人呼吸吐呐,輕而勻稱,俱是內家高手,她只有趁著關楚渝尚未回來之時,將潛在的危險引開,自己再尋個辦法慢慢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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