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秋水謠 | 上頁 下頁
六三


  她不想欠,也欠不起。

  「為什麼不讓我照顧你?」景紹面對面立在她面前,望著她似乎對他危險啊哦的眼睛裡,黑沉沉一大片寒冷,只覺得通體發顫,身子不由僵了一僵。舌尖仿佛咬破苦膽,無邊的疼痛與酸澀充斥了他的嘴巴,他沉默了片刻,身子擋著她的去路不動。

  「不值得。」秋水不再緘默,索性仰著臉逼視著他的目光,倔強地不肯低頭。

  「你不是我,你怎知道我認為值得不值得?」景紹伸手,握著她纖細的手臂不肯放手,「你連一個機會都不給,就判了我死刑,這不公平。」

  「這個世界從來沒有公平。」

  「可我葉景紹不會認輸,也不會放手!」

  「何必……」秋水長長歎氣,側著臉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她不記得從何時起變得如何喜愛歎氣,這幾個月中歎的氣,加起來仿佛比她這前面活過的十五年歎息過的還要多。

  她臉上突然堆起十二分燦爛的笑,晴朗的聲音如山澗流瀉的清溪:「好吧,我說服不了你。」

  景紹狐疑地望著秋水笑容明媚的臉,心中覺得有些古怪,但聽到她肯讓他跟著照顧,也暗暗松了一口氣。

  「鬆開我的手,我們走吧。」

  景紹迷失在她暖暖的笑容裡,心頭剁了積分躁動的雀躍,也回給她一個寵溺的笑容,旋即鬆開握著她的收,與她並肩站在一起。

  「啊,景紹哥哥——那是什麼?」

  秋水突然抬手,輕輕扯了景紹的手臂,指著遠處洶湧的人潮沖景紹驚疑地問。景紹被秋水柔柔一喚,只覺身上三魂七魄瞬間丟了一半,整個人輕輕地飄在了半空中。他順著秋水手指的防線望過去,只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燈火通明,一盞盞花燈與月光輝映,小販的叫賣聲夾雜在鑼鼓的喧囂中,高高低低地傳過來,卻不知道秋水要他看的究竟是什麼。

  他正欲低頭側目詢問,只覺秋水手中的絲帕一甩,臉上拂過清風一陣,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若有若無地從他口鼻中鑽進來,腦中頃刻渾渾噩噩起來。他面色一變,已知不好,再要閉氣,卻覺丹田一滯,已是來不及了。

  他跌跌撞撞地碎步移動,秋水似笑非笑的小臉近在眼前,仿佛卻又遠在天邊。她淡如初荷花,嫩如新葉的小臉,瞬間幻化成無數張,又重重疊疊地合在一起,變成了一個模模糊糊地秋水。

  「你……」她竟然會給他下毒。他被突如其來的容情麻痹了大意,忘記了身旁麗如新荷,人淡如菊的她,還是大名鼎鼎百變神醫葉星士的女兒。

  天下第一神醫葉星士的女兒,怎麼可能不擅長使毒!

  「對不起,但或許這是最快最好的辦法……放心,我只是用了最簡單的安魂香……畢竟,你還是秋水的救命恩人……」

  秋水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入景紹的耳中,他腦中意識模糊,漸漸聽不清楚她說的話語,只是靠著最後殘留的一點意志,努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不讓她離開自己。眼前只剩下一個模糊輪廓的人影向後一閃,他的手抓了個空,腳下一個趔趄,重心頓時不穩,他還想在說點什麼,龐大的身軀已經不聽使喚地倒了下去。

  秋水愧疚地望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景紹,他高達的身子在青石板上擺成舒展的姿態,俊朗的臉上,眉目深深皺成川字,身上大紅的喜袍豔如朱砂,在晚風中搖曳醒目的一抹紅色。

  秋水彎腰從景紹的懷中掏出一定銀子,笑容滿面地攔住街上兩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將銀子塞在他們手上道:「兩位小哥,這位是岐王府的侍衛,突發疾病暈倒在路邊,麻煩將他送到岐王府,另有重謝。」

  兩個男子見秋水雲鬢松松,鉛華淡淡,翩翩如仙女一般,又見有大錠銀子打賞,哪裡有不肯之意,兩個人接過銀子,三下兩下抬起景紹往岐王府奔去。

  秋水亭亭立在擁擠的人群中,望著那抹大紅的影子越行越遠,漸漸小時在茫茫的人海中。遠處的群山如黛,零落在閃耀的古刹亮起燈火點點,佛錢長明燈的光嫋嫋地寺廟中映射出來,在山上托起幾個長長短短的影子。秋水肩上垂著的青絲在微涼的夜風中舞成一團,身上的金絲白紋曇花而絲錦裙迎風招展,身後長長的影子裡,有寂寞,有倔強,也有堅毅。

  身旁圍過來幾個形容猥瑣的男子,見她獨身依人茫然地站在街市上,朝她不懷好意地看了記下,伸手便欲占她便宜。秋水如夢初醒,不客氣揮出一掌,穩穩地將掌中扣著的銀針刺入幾人的痛穴中,幾個人哎呀了幾下,捂著身子倒在了地上。

  她冷冷地看著他們在地上打滾抽疼,看他們扭曲的臉上滲出豆大的汗水滴落下來,心中竟是個拿出一種宣洩的快意。

  她甩了甩頭,似乎要將所有不愉快的記憶全部從腦海中驅逐出去,轉身大步往皇宮的方向而去。

  明月皎皎,星漢西流,夜還未央。

  她踏著明明的月華而來,嬌小的身子在朱紅的廊柱與層層疊疊的假山下一隱一現,躲避著宮內來回巡查的侍衛。皇宮的守衛和日間相比,從尚春/宮到昭陽殿,芷蘭殿、簌玉齋……甚至如今空無依人的飛鳳宮,她一間一間宮室地仔細搜索,那個急切想尋到的熟悉影子,卻久久沒有出現在她的視線中。

  秋水已經分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而來,花錦川與綠柳直接愛你偶然被她聽到的秘密,如一根導火線,將連日積攢起來的太多疑惑,一一地迸發出來,讓他衝動到回身撲向曾經抵死抗拒的牢籠,如熊熊的火光中,絕望的飛蛾撲燭。端王的死,走馬燈的驀然出現,警戒鬆弛的侍衛,輕而易舉地離宮,景紹殺死了的奶娘——她記起太后被殺的那個夜晚,楚渝哥哥拉著他躲藏在高高的殿梁上,她清晰地從景禦的齒縫總聽到提到過這個名字,那個被太后用三更醉害死的麗妃的貼身丫鬟,一直潛伏在森然的皇宮內,最後給了太后當頭一棒的「大內密談」。

  景禦不再正陽宮,不再尚春/宮,也不在昭陽殿芷蘭殿、簌玉齋……秋水一次次失望,又在失望中漸漸冷卻那顆一時衝動的心。兩個時辰後,她找到最後一間妃子的宮室內,看到裡面住著那個容色鮮麗的妃子已經安然熟睡,發出了均勻而低沉的護膝,這才失魂落魄地躍出大殿,奔了許久,找了個人跡罕至的角落,疲憊地跌坐在地上。

  玉壺光轉,明月逐人而來,掛在遙不可及的夜空之上,和著繁星萬點,抖落一地清輝。白衣飄飄的秋水蜷縮著身子,雙手抱膝,將頭抵在膝蓋上,靜靜坐在皇宮西北角供奉歷代祖先牌位的皇乾殿殿頂上。四周一片火樹銀花,東風夜放花千樹,遠遠近近的走馬燈都亮了起來,沙戲影燈,如嗎騎任務,旋轉如飛,琉璃的燈火如星光點點,與明月交相輝映著,將巍峨的皇宮照得金碧輝煌,美輪美奐。

  她望著落滿琉璃光彩的皇宮,時而瞪大了眼睛,時而眯起雙眼,時而擊掌……世間的潮起潮落,人生的跌宕起伏,如流瀉在手指間的明月秋陽,頃刻間在天地之內經歷了一個短暫的來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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