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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惠如姐姐說的果然沒錯,這盞雲山冰片香氣清高,回旋若蘭,滋味醇甜,湯綠水澈,芽條勻齊,捲曲成螺,果然是妹妹有口福。」秋水早已聽到兩人在外間大殿上高高低低的對話,心中柔腸百轉,瞬息間不知換了多少個念頭。她焉不清楚惠婕妤如此高調,不過是將兩人之間的私語明白說與她聽罷了。有了綠袖的前車之鑒,面對自己昔日最貼心的丫鬟,秋水一時間竟然失語,只得目不斜視地端著茶杯將它細細的把玩,對著滿眼戲謔的惠婕妤王顧左右而言它,將尷尬立在一旁的紅藕暫時從視線中忽略出去。

  「姐姐還真佩服妹妹你泰山崩於前面面不改色的氣度。本宮不信以你的玲瓏心思,會猜不透你這昔日的貼身丫鬟剛才的話十什麼意思。」惠婕妤定定打量著面不改色的秋水,不知是佩服,還是貶斥。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紅藕與我一起長大,名為主僕,實則姐妹。她素來心氣高,不服輸,府中人礙著我與她父親,誰都不真拿她當個丫鬟待。跟著我進宮的日子,被人捧高踩低,私下受了不少委屈,如今我又庇護不了她,她先為自己的將來謀條出路,何錯之有?」秋水柔聲細語,緩緩將手中的茶盞放在桌子,嘴角眉梢浮上一層淡淡的笑。

  「妹妹大方得肯將另一個女人推到皇上的懷裡,本宮應該誇獎你文雅賢淑,雍容大度,還是應該說,妹妹心硬如磐石,果真從沒被皇上的真情感動過。承歡侍寢無閒暇,春從春遊夜專夜。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後宮之中,誰人不知皇上獨寵正宮,就算是打入天牢又怎麼樣?不照樣東西如流水一般給送進去,生怕你瘦了,凍了。」惠婕妤倚在多寶格上,冷笑一聲。嬌小的身子裹在未來得及脫下的妝緞狐膁褶子大氅中,猶顯得她柔柔地弱不禁風。

  「錦繡的皇后已經因病崩卒在天牢裡,眼前素衣淡妝的秋水,不過是無關痛癢的另外一個人,和後宮無關,和皇上無關。」秋水亦定定地望著她,將自己的視線拉的萬分幽長。

  「你可都聽清楚了,不是本宮不肯扶持你,而是你主子心已不在此,俗話說,大狗還需看主人,你的主子都不幫你,叫本宮如何幫你?」惠婕妤舒展開眉眼,轉過臉沖著紅著臉垂著頭的紅藕呵呵一笑,轉身打開了多寶格上的機關,大步出了密室,轉眼消失在幾人面前。

  紅藕只聞得香風一陣,卻見惠婕妤已丟下她,款款出了密室。空氣曖昧而尷尬,她清了清嗓子,結巴的解釋:「小姐。我——」

  「宮裡的謠言都是真的?」秋水猛抽一口氣,不容她講話說完,直直的目光落在她面目通紅的臉上,淡淡問她。

  「小姐說的是什麼?紅兒不懂。」一臉羞紅的紅藕踟躕立在多寶格邊上,兩隻手不斷蹂躪著身上穿的那件淡藍雲雁細錦衣衣角。攝于秋水不怒自威的其實,不敢上前靠近。

  「紅藕姐姐,月兒這麼蠢笨的人都聽懂了,你怎麼會不懂?宮裡不都傳遍了,說皇上那日寵倖,了你,要封你做貴人呢!」月兒見紅藕千般推脫,那般抵賴,早已不快,乾脆從秋水身後探出小臉,故作不懂的搶白。

  紅藕嘟噥著不語,細細施了脂粉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眉目微微面顫,連涵煙芙蓉髻上斜斜插著的一朵鬥大的絳紅細絹牡丹花都為之一黯,轉瞬即逝。

  月兒望著紅藕陰晴不定的俏臉,小臉上一陣得逞的暢快。秋水轉過頭,好笑地看著一臉得色的月兒,朝她伸指略略一嗔,示意她莫要再頑皮。月兒頑皮地張口,吐了吐粉紅舌頭,靈巧的舌尖如蓮花綻又合攏,分外可愛。

  秋水看得會心一笑,坐在鼓墩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仰著頭斜眼看著局促不安的紅藕,調笑著道:「素來爽朗大方,心無城府的紅兒,什麼時候學起小家碧玉的扭扭捏捏躲躲藏藏了!你既出丞相府,入了他正陽宮的大門,從此就不再是我雲秋水的丫鬟。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我早已無權再對你指手畫腳什麼啦!十幾年朝夕相處,臨到分別,你何必對著我遮遮掩掩,連句掏心窩的話都沒有!」

  「小姐——」紅藕抬頭,拉長了聲音哀哀地叫了一聲,兩道複雜交錯的目光迷離地落在秋水身上,似乎掙扎了許久,這才一步一步拖著沉重的步子走了過來,「撲通」一聲跪倒在秋水面前。她仰著倔強而複雜的小臉,咬了咬道:「宮中謠言一半是真,一半為假,真真假假,只為了一個「利」字。紅兒雖然出聲微賤,讀的書不多,不像小姐不僅有驚鴻只姿,還有鴻儒之才。」

  「紅藕能依仗的,不過是盼望小姐出人頭地,紅藕地位也好水漲船高。誰知小姐的行為偏與紅兒的想法相悖,不僅屢屢示弱,還將別人遙不可及的皇上拱手讓給她人。」

  「小姐心性高潔,結廬人境,在喧囂塵世中也能做到心遠地自偏。可知後宮人最擅長的就是見風使舵,拜高踩低,紅兒人前人後,受了多少白眼,遭了多少欺淩。」

  「紅兒從小耳濡目染,聽爹爹和丞相都說:富貴從來險中求。小姐被關進天牢,紅兒自知小姐這棵大樹再也蔭庇不了我,這才主動求了皇上帶在身邊。」

  「所以你就想方設法接近皇上,妄圖攀上他這棵參天大樹,要為你遮風擋雨。你不是已經成功了,為何還會來簌玉齋求惠婕妤,平白讓她糟蹋。」秋水任由她跪著,只覺得心中糾起一個巨大的結。長長的噓了一個氣,妄圖將心中鬱結的悶氣驅散開去。

  紅藕淒涼一笑,容色慘淡地道:「小姐太瞧得起紅兒而貶低自己了,皇上眼裡心裡,慢慢的全是小姐的影子,先前在飛鳳宮,紅藕見皇上雖然來的頻繁,確實從來不過夜的,心也奇怪。誰知更奇怪的是,自從我到了正陽宮,卻也從未見皇上寵倖過任何嬪妃。我曾私下偷偷問過原先伺候皇上起居的宮嬪。他們都說皇上自從大病之後,就再也未召見過任何妃嬪了,我這才明白,皇上想必是愛你至極,所以才更捨不得輕易要了你去。」

  「那你又是……」

  「以前見小姐讀兵書,曾讀到:攻城為下,攻心為上。那日雪夜,皇上一個人對著小姐的畫像癡癡地發呆,我故意捧了壺胡進貢的龍舍烈酒,引著皇上聽我講你的往事,不知不覺將他灌醉了,他酒酣耳熱,朦朧中錯將烏鴉做鳳凰,將紅兒喚成了你,才有了那一夜的風流。」她仰著頭倔強地望著面色恬靜的秋水,回憶往事,禁不住兩行熱淚汨汨而下,轉眼成河。

  那一夜,天幕佈滿陰霾,深殿月明人靜,古樹盤根錯落。明晃晃的雪早已落滿一地,將整個皇宮裝點的銀裝素裹,分外妖嬈。金碧輝煌的正陽宮大殿內,紅泥火爐灼灼地燃燒著,綠蟻新醅酒,新酒既成,火光初暖,二八娉婷的佳人,手中妖嬈地拖著紅木食盤,盤上端端一把三彩鳳首金鑲玉酒壺,鵝黃團蝶百花煙霧鳳尾裙迤邐拖地,重上了新妝的面龐眉目如畫,嬌嫩如花。早已醉眼朦朧的帝王握著佳人柔弱無骨的小手,乾柴烈火的兩個人,瞬間滾做了一團……

  秋水低頭,嘴角凝聚的微笑不斷,掩在廣袖羅裙下的雙手卻緊緊地握著,寸長的指甲深深插進肉中,無聲地疼痛。分明是陽光普照,春陽暖如他舊時的懷抱,為何天未冷,她心卻先寒?

  「謠言因何四起?」睿智如堯舜的葉景禦,怎肯輕易將一個毫無身家背景的小丫鬟算計了去。以他冷靜卓然的性格,他這麼多日不肯將酒後亂性的事情讓敬事房記錄下來,正式給她一個小小的名分,卻又任由事情紛紛揚揚地鬧了出去,反道是怪了。

  「那還不是和小姐學的。」紅藕停止了哭泣,臉色的淚痕猶在,她哭得微微發腫的眼睛朝秋水輕輕眨了眨,眸子竟然流露出一閃而過的慧黠。

  「我?」秋水失笑,嘴角噙著一縷淺笑問道,「何時教過你?」

  「當然小姐慫恿小侯爺帶你私奔,之後故意散佈流言,京城一夜之間沸沸揚揚,爭相談論此事。流言很快傳入皇上耳中,龍炎因此大怒,此此流連花叢,冷落正宮。」紅藕一動不動望著秋水,一本正經地說道。

  「所以你就偷偷塞了錢給那些個貪婪的小宮女,讓她們口耳相傳散播了開去,希望鬧得眾所周知,皇上再不能聽之任之,迫於輿論壓力,只得開了金口封你。」秋水瞪著眼睛望著跪在眼前的紅藕,對她的照貓畫虎,幾乎拍案叫絕。只是……帝王心如幽壇,從來深難測,勉強學有幾分心機的小丫頭打的「啪啪」作響的如意算盤,怕是落了個空,這才會厚了臉皮跪到簌玉齋來討江惠如的無趣。

  「傻丫頭,起來吧。地上涼,仔細別凍出病來。」她嚮往的日子,是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月下獨酌看流水,一壺酒,一竿身,笑傾風雲地看世人知儂有幾人。然而世間又有幾人真正富貴不能淫。大丈夫尚且如此,何況紅藕不過小小一介女子。想到這兒,一種悲戚之色,倦怠無力地從她心底升騰而起。她長歎一口氣,伸手輕輕托住她的肩膀,緩緩地扶她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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