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秋水謠 | 上頁 下頁
四七


  「你……」惠婕妤料不定她會將《百壽字》之事,重新大刺刺擺出來,幸虧此處並無他人,不過一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鬟。她的面上一陣青,一陣白,微微泛起灼熱的潮紅,如同開出了一家五彩繽紛的染料鋪子。

  月兒雖不懂二人之間的對話,但見秋水四兩撥千斤,言語之間不僅將她維護,亦將盛氣淩人的毀於接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心中無比暢快。

  「娘娘好一張厲嘴。」惠婕妤深深做呼吸狀,儘量平復了自己短而急促的呼吸,有一下沒一下地擊著掌,明贊實貶。

  掌聲一下一下稀稀落落,和著她饅頭晃動的珠翠,夾雜成一片金屬相互敲擊的叮咚聲。

  「不過今時不比往日,皇后娘娘落地的鳳凰不如雞,早已失勢。不過看在岐王的面上,惠如才大方貢獻出這間小小密室,做你療養之用,還望娘娘懂得寄人籬下自有寄人籬下的規矩。」惠婕妤墨黑的眼珠一轉,好似尋到了一個極好的由頭,鳳目一挑,恢復了先時的倨傲。

  秋水緘默片刻,手指緩緩伸出,朝呆立一旁的月兒出其不意的輕輕一彈,一縷無色無味的青煙直往月兒口鼻中鑽。月兒「嚶嚀」一聲,眼睛緩緩地閉上,身子直直地倒了下來,靠在小榻的邊沿上。

  她不欲月兒為她,捲入更多的危險。這場紛爭,有時候知道的太多,命反而會更短。

  「你不是岐王的人?」她掙扎這身子起來,將自己的背靠在鬆軟的枕頭上,略略的喘著氣,清朗的目光落下來,停留在她略顯清高的容顏上,開門見山的問。雖是問,語氣中卻帶著七分不容置疑的肯定,似乎認定了惠婕妤並非會是景紹的手下。

  「怪不得連主子曾誇你『冰雪淨聰明,雷霆走精銳』。娘娘的心思,果然不是一般的細膩。」惠婕妤似乎並不驚訝秋水剛才突然顯露的那一手,反而收了臉上露著的三分戲虐譏誚,整了整容色,突然間鄭重其事。

  「你果然是他的人。」秋水了然出聲,仿佛纏繞了多時的疑團一下解開,心頭頓時澄明如鏡,她閉著眼不肯去看她如花般嬌嫩的臉。

  「怪不得,當時你會有我讓綠袖拿去販賣的《百壽字》。」她低低咳嗽,清了清微有不適的嗓子,清冽的聲音如潺潺流水,叮咚而出。她心如皓月,在斑斕的星河中散著淡淡清明的光:「只怕當日綠袖根本未曾遵照我的吩咐,將它帶出宮去販賣,直接將它獻給了你們共同的主子吧,之後種種,紛繁諸事,你我皆清明。」

  「娘娘可曾恨過惠如?」惠婕妤亦看著他,問得不動神色。

  「有何可恨?」她轉頭,淡淡回應,心旌片刻搖曳。

  「恨惠如奪了原本應屬於你的寵。」惠婕妤的眼神明亮,落落大方的迫下來,逼得她不容忽視。

  她閉眼,秋雪園中那個白衣飄飄,神情俊朗的男子,意態瀟灑的執一支曇花踏月而來,他淺淺笑,微微寵:「如此妙法,如優曇缽華,時一線耳。這曇花,你可喜歡?」

  郎朗的聲音如春風起,吹走鬱結在她心頭平靜一池的湖水,流逝的時間瞬間凝結在這撕心裂肺的一刻,心微微一痛,她言不由衷的苦笑:「原本就沒有的愛,又從何來生的恨。」

  或者愛也不是愛,遇卻已相遇。他不過看膩了宮娥翠袖,看膩了絲竹箜篌,看膩了滿園皆是富貴花,突然之間在山澗清溪,空穀山崖,尋到一株幽蘭,乍看的欣喜。

  明明沒有過那份生死相交的抵足纏綿,她的心,為何卻已不復當初的潔淨澄明。

  她再次避無可避的緘默。

  「愛一個人,仿佛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可以為他生,可以為他死,可以為她披荊斬棘,開山填海,可以為他獻出自己的一切一切。」向來明媚鮮豔的惠婕妤,一瞬間蒼老走神,仿佛沉浸在不知名的回憶中,臉上帶著與她的妝容極不相襯的的憂傷。

  「夜長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聞渙散聲,虛應空中諾。」秋水被她的神色牽引,一瞬間亦是失神,「這就是你情願被他利用的原因?」

  「十年前,家父因得罪朝廷權貴,被罷職免官,我父女流落街頭,衣食無著,形同乞丐。被他救起時,我正高燒不退,險險以為自己熬不過去了,他不嫌我一身病氣與肮髒的衣物,握著我的手,衝衝璀璨一笑。我只覺世上再無比他更好看乾淨的笑容,再無比他更溫柔俊逸的男子,他就如灼灼的太陽一樣,照亮了我瀕臨乾涸的生命。從此,他是惠如的天,是惠如的地。那時他是三四歲年紀,不過翩翩濁世一少年郎,卻義無反顧為家父查明真相,昭雪平冤,這才有我父女如今的榮華富貴。江家受他的恩惠,比天大,比海深,就算惠如不愛他,亦不會拒絕為他做任何事情。」她的目光穿透過所有時光的門牆,一點一點將那段不堪回首的往昔歲月,酣暢淋漓的說出來。

  「值得嗎?」少年公子,佳人如玉,英雄救美的橋段與綠袖的身世何其相似,她隱隱覺得事情巧合得如此蹊蹺,似乎哪裡出現了問題,卻又不知道從何懷疑開去。只是江惠如,愛上了一個她本不應該愛的人,權力膨脹開他所以的野心,可以毫不憐惜地將一個深愛著他的女子生生推到對手的懷抱裡。只是流年如兵戟,抵在江惠如的心頭,是不是每時每刻都成了煎熬。

  所有明面上堆積地微笑,所有深夜中抵死的忍耐,僅僅,是為了那一份無妄如飛蛾撲燭的愛。

  「有何不值得?人活一世,不過草木一秋。你沒有深愛過,自然不知道這其中氾濫的五味雜陳。」她微微仰著頭,露出頎長而雪白的脖頸,嬌嫩如一株漫過河堤的春草。

  「你是否看不起惠如?」她轉顏笑。

  「惠如真性情,秋水自愧,何敢看不起。」她身子懶懶地靠在小榻上,目光潺潺地落下來,兩個名動宮闈的才女,相似一笑泯恩仇。

  「你一定在想,岐王為何不將你直接帶出宮去,而是要費盡周折地將你安置在本宮這裡。」好一會兒,惠婕妤這才從回憶中走出來,輕移裙擺,嫋娜地走到桌旁落坐,邊說,邊拿起桌上的粉彩嵌金鴛鴦出口瓷茶壺,替自己斟了一盞茶,茶香氤氳而起,她輕輕啜了一口,但覺齒頰留香。

  她貝齒一轉,笑道:「他倒有心,知道你喜歡這雲山冰片,巴巴地費了心思弄來,果然甘冽清新,絲毫不亞錦繡的貢茶君上眉。」

  秋水心一動,不去回應她的話中帶話,沉著應道:「若沒有十分的理由,他必不會。」

  違拗了他的意願生生將她從西月宮帶出來,不就是為了能將自己時時刻刻帶在他身邊。若沒有充分說得過去的理由,他怎肯輕易將自己放手,丟給一個心理完全不會向著他的女人。

  「自從主子在天牢劫了你之後,皇上就像發了瘋一樣,派御林軍將整座皇宮都圍了起來,日夜不休地宮內搜尋你,宮內如此,何況宮外,如今滿城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偏他顧及自己的顏面,又不肯將事情說得十分透,整日裡陰鬱著張臉。朝廷上下,這會人心惶惶,哪一個不怕突然之間莫名觸怒龍顏,人頭不保。那病得昏昏沉沉,人事不醒,牽一髮而動全身,岐王功夫再了得,亦不敢輕易壞了主子的大事,冒險將你闖宮帶出去,只得暫時將你安置在本宮這裡,先讓娘娘你調養身體。」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