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秋水謠 | 上頁 下頁
二六


  「月兒,我很悶,只想出去走走。」秋水兩隻纖手有意無意地擰了擰肩頭搭耷下來的淺紫印花披帛,對著一臉急色的月兒眨了眨無辜的眼睛,一抿嘴,笑得天真無邪。

  「娘娘,這宮裡剛鬧了刺客。皇上交代了,您若再有什麼閃失,一宮的人可都和上次那樣,誰也活不成。月兒知道您心善,就可憐可憐這些奴婢,賞她們一條小命吧。」月兒暗暗苦笑一聲,垂了一雙黑色的眸子,邊扶起秋水往回轉,邊謹慎地向秋水解釋。

  「上次?是說我落水那次?」秋水多變的小臉立刻換上一臉好奇,偏著頭想了半晌,不動聲色地將頭轉向月兒,天真爛漫地問道,「啊,我想起來啦!月兒你說你們都是皇上新調來伺候我的,那原來伺候我的人呢?她們是誰?都去了哪裡?」

  月兒小心地扶秋水在亭子一角坐下,聽到秋水連珠炮似的問題,一時為難道:「奴婢只知道原來伺候您的是娘娘入宮前帶來的丫頭,一個喚綠袖,一個叫紅藕,至於現在怎麼樣了,娘娘,奴婢人微言輕,實在不敢在這兒亂嚼舌頭。」

  「哦?是嗎?」秋水輕「哦」了一聲,臻首螓首突然偏過去,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月兒只覺那聲音雖輕,卻字字打在心坎上,激得心頭一顫,仿佛秋雪園中那個明慧淡然的女子又回轉了過來。急急抬頭細看,卻見秋水依舊揚著張明媚動人的臉,笑得天真無邪,适才曇花一現的淡然,不過是幻覺。

  「雲兒原來在這兒,難怪朕滿殿尋你不著。」葉景禦攢了一臉溫柔的笑,步履輕盈地朝秋水所在的亭子走來。鋪天蓋地的陽光落在他織了金線銀絲的朝服上,一陣熠熠地閃。

  「皇帝哥哥今日不用忙了嗎?」秋水並不起身,貓兒一樣蜷縮了身子,懶懶地坐靠在欄杆下的石凳上,對上景禦滿目的溫柔,笑得嬰兒般無害。

  「朝中本無事,自有兩位王爺為朕擔著。禮部已擬了太后葬禮的儀式尊號,遣了內務府置辦各種物品禮器,不日將下葬帝陵。京畿各處衙門,責令加緊追查刺客一事。」景禦走近,揉了揉她額前的幾縷碎發,極淡的目光有意無意落在她澄澈的眸子裡,淡然道,「只是你父悲痛,特地向朕告了假在家休養。」

  「難為父親了,只是秋水什麼都不記得了,無法前去安慰。」秋水明亮的眸子突然一暗,突又想起什麼,無賴地扯著景禦的袖子,一臉渴望道,「聽宮女們說秋水還有個哥哥,皇帝哥哥可以讓他來看我嗎?我好想聽他說說以前的事情,說不定就能想起什麼來。」

  「這……」景禦望著一臉無辜地看著自己的秋水,乾淨明亮的眼睛裡不染一點兒世俗的塵埃,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將心頭縈繞的一點兒疑惑散進心尖,點了點頭笑道,「過幾日朕安排他來看你。」

  「皇帝哥哥最好了。」秋水愉快地抖了抖兩道彎眉,孩子氣地歡呼了一下,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又涎著臉道,「聽說我原來從宮外帶進了兩個丫頭,因了落水的事情被皇帝哥哥責罰,秋水能否一併替她們討個情,讓她們再回來伺候好嗎?」

  「宮裡的人什麼時候這樣多嘴了。」景禦微微皺起了好看的眉,似怒非怒地掃過一旁侍立的月兒,眼睛裡若有若無的陰霾如流星一閃。

  豔陽高照,道道金光網一般往下傾瀉,月兒只覺身子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待要心驚時,那股如芒刺背的冷卻又彈指間如潮水退去,只見景禦轉過臉,對著秋水換上溫溫的暖笑,「一宮的人,她們原是伺候你不周,朕不過把她們打入暴室,怎麼,雲兒這就捨不得了?」

  「暴室?那是什麼去處?皇帝哥哥能否放她他們出來?」秋水垂著精緻五官的小臉偏頭努力地想,黑色的睫毛長長地往上卷起,遮起了下垂一大半的眼,朦朦朧朧讓人看不真切,只覺那樣子天真得可愛。

  「雲兒想要的,朕自然答應。」景禦目光炯炯地落下來,對著秋水寵溺地笑。

  小亭四周,千朵萬朵壓枝低,一樹樹的木芙蓉迎風開得燦爛,嫋嫋芙蓉風,露染胭脂色。正似美人初醉著,強抬青鏡欲妝慵,樹樹遍染秋色。

  秋水似也醉了,纖細的身子在陽光下勾勒出一個好看的背影,有意無意地朝後縮了縮,尋了個舒服的位置,身子軟軟靠了過去,無辜地打了個哈欠,星眼欲閉。

  景禦見她身子單薄,想是失了元氣一時還未恢復,心疼地俯身攔腰抱起她,一徑往大殿走去。秋水驚的得「啊」了一聲,偷眼見隨景禦而來的侍從垂著頭抿著嘴無聲笑,臉上頓時飛起兩片縹緲迷蒙的淡淡煙霞,扭著身子便想掙扎了下來。

  「別動。又忘記了,你是朕的皇后。」景禦似乎感覺到她的緊張不安,輕輕拍了拍懷裡的人,不禁失笑安慰,哄得懷中的小人不再亂動,乖乖窩進他懷裡,如鴕鳥一隻。

  飛鳳宮大殿裡,一屋子挨挨擠擠的珍玩流光奪目,幾日前的空曠寒冷如秋風掃過落葉,轉瞬蕩然無存。小幾上一對纏絲瑪瑙嵌珠杯赤比丹霞,盛了水晶鳳梨的翡翠荷葉盤綠如翠羽。書案上一色的羊脂白玉瓶滴如凝脂,空空插了一枝紅得正豔的火鶴花。牆上一掛芙蓉石數珠粉似煙霞,細膩脂潤;一掛象牙綠松石朝珠翠如春草,雍容華貴。四壁書畫,中堂條幅,一應俱全。

  屋內皆換了暖色帷幔,兩旁的掛鉤上各垂下一條豆綠宮絛,串著兩個同色結珠,墜了雙魚碧璽佩。紫檀木架子上,置了白玉纏枝花卉鏤雕瓶,青花纏枝花卉牡丹瓶等一應物事。筒狀茶晶梅花花插內,幾枝只細細的六月雪花蕾並茂,筒壁上「疏影橫斜,暗香浮動」兩行行書若隱若現,足見韻味。

  想是極困倦,秋水沾床即睡,不及一盞茶的工夫,便從內側傳來均勻細密的呼吸聲。景禦淡下了表情,卸去笑容,靜靜坐在鋪了錦被暖帳的床頭,一動不動地望著秋水睡熟了的臉。天青色軟煙羅紗帳裡仿佛浮了層淡淡的霞光,映在她冰肌脫俗的乾淨容顏上,如一池碧水中緩緩綻放了一朵楚楚動人的睡蓮,幾日的疲倦、震怒、疑懼……頓時煙消雲散,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從心頭流淌至眼波。

  「……小東西,你是一忘解千愁,丟下朕一個人,當真什麼都忘記了嗎……」

  「……你明明在鳳凰台認出了朕,卻為什麼不願意與朕相見……」

  「……是在怨著朕嗎,還是對朕失望了……」

  「……朕何嘗不想只與你更待菊黃家醞熟,共君一醉一陶然,可是後宮是天下的後宮,朕除了你,還要兼顧天下……」

  「……還是你的心裡,只留了當日的那個他,當日和你私奔的究竟是誰……」

  「……太后臨終的時候為何會提到你?你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朕好累……」

  景禦目光迷離地落下去,聲似蚊吟呐,喃喃仿如自語,半晌,終是輕輕地歎口氣,伸手掖了掖秋水兩側的錦被,躡手躡腳出了宮門。

  景禦轉身的刹那,朝服寬大的衣袖不經意地從床頭掃過,絲線折射出的幾縷銀光淡淡落在秋水身上,被中熟睡的小人仿佛微微聳了聳單薄的肩頭,長長的睫毛似動非動,細看,卻又仿如錯覺。

  三更燈火五更雞。涼涼的秋夜迫近三更,遠遠隔著幾道幾高高宮牆,模糊傳過來三聲長長的梆子聲。夜闌人寂,月圓了又彎,冷冷浸了漫天的秋碧,唯有蓑草間幾隻野蟲兀自細碎地鳴唱,永不知疲倦。

  「初一,朕讓你查的事情怎麼樣了?」正陽宮內,面色慎重的景禦猶未安寢,整個人坐靠在金光爍目的盤龍座坐椅上,神情難掩倦意。唯有一雙黑亮的眸子,目光灼灼落下來,依舊不可撼動地炯炯有神。

  鋪了明黃布幔的碩大書桌前,一個玄色勁裝的清臒男子利落地站立一旁,恭敬地垂著臉,露出細長銀簪綰的普通圓髻,前額散落下幾縷長髮,剛好疏疏遮了半邊瘦臉,看不清面上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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