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秋水謠 | 上頁 下頁
二四


  這一聲低呼,終還是驚動到了附近搜查的侍衛,皇帝動了雷霆之怒,伴君如伴虎,侍衛們生怕責怪下來,此刻更不敢懈怠,隱隱聞得草叢中一聲人語,忙從四面八方都彙集了過來一探究竟。

  秋水受傷蹲地,眼見侍衛們腳步越來越近,窸窸窣窣悉悉碎碎響了一大片。她掙扎著站了起來,勉強邁了兩步,卻疼得再走不動半分,想到就要以「刺客」、「欽犯」的身份與對自己朝思暮想的景禦相見,無奈地扶著一旁的樹苦笑了起來。

  月黑黑,天高高,星寥寥,雲飄遙。黑暗中,一隻寬厚溫柔的手突然從後面向她伸來,無聲地拉起她往一邊的樹後隱去,輕車熟路地避過一大幫侍衛,將她帶離那片草地,又七拐八歪地繞了好一陣,細看身後無人追來,才停住止腳步,將拉著秋水的手放下。

  一路上,秋水始終懸了一顆心在半空,怦怦跳得厲害,為了躲開不必要引起的麻煩,只好忍著疼不出聲,拉著她的手一松,只覺得渾身發起虛汗,忍不住「啊!」的痛呼一聲,身子軟軟坐倒在地上。

  「你受傷了?」一個溫潤如玉的男聲適時響起在耳邊,見秋水身子軟軟倒地,慌忙伸過手來將她一把扶起。這才放開目光上上下下仔細地打量了她一番,最終兩道柔目光落在她隱隱露著出血跡的裙角腳上,皺著眉柔聲驚呼。

  「不過劃破了點兒皮,我無大礙。多謝你适才相助之恩。敢問你是……是你!」對方雖對自己有恩,但秋水心裡裝著太多事情,卻不願與之多做糾纏,謝過之後,便想道別離去。剛一抬臻首螓首,卻見一張劍眉星目、棱角分明的臉湊在近前,滿目笑意盈盈地望著她,細細看,終於恍然大悟了過來,忍不住輕呼了起來。

  「唐突了皇嫂。小王今夜本宿在宮中,突聞內廷傳出捉拿刺客之聲,不免過來瞧瞧。更深夜涼,皇嫂怎麼獨自一人……」來人正是大婚之日與秋水有過一面之緣的歧王葉景紹。景紹見她認出自己,心中一陣難以抑制的喜悅,兩道眉目含情的目光,不自覺地全落在了秋水精緻的臉上。

  「王爺見外,喚我秋水即可。」秋水微微一笑,不動聲色地轉開話題。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漁舟唱晚,雁陣驚寒,果然好名字。」景紹神情悠然,目光澹澹地落下來,全成了讚歎。

  「王爺見笑了。《莊子·外篇》有云: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涘渚崖之間,不辨牛馬。於是焉河伯欣然自喜,

  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己。順流而東行,至於北海,東面而視,不見水端。秋水不過如河伯作望洋興嘆,哪裡當得起王爺一誇。」秋水轉頭,明亮的目光避過去,落在遠處茫茫的夜色中,似千里澄江,清澈如練。

  細雨不知何時停了,遠處,朦朦朧朧的翠峰如簇,夜鳥時有驚起落下,仿如彩舟雲淡,星河鷺起。景紹見她雙眸明亮動人,燦如星辰,涼風吹動她的衣袂獵獵生響,飄然若仙,情知她終究已是自己的皇嫂,心中不覺黯然,卻忍管不住自己地看呆了。

  「王爺,此處離飛鳳宮已是不遠,秋水出來久了,也該回了,咱們就此別過。」想著葉景禦冷若寒霜的面,身份揭穿後或許會有的驚天暴怒,心中躊躇著不願見,卻又明知不可為,秋水難掩眼中無奈,勉強出聲告退回轉。

  星漢西流夜未央,三更霜落萬家鐘。

  秋水整了整身上的素白衣裙,微微攏了攏夜風吹亂的頭髮,眨了眨略略困倦的眼,這才深呼了一口氣,義無反顧地踏入小郢洲上。

  遠遠的,飛鳳宮內隱約幾點燈火,從半開的窗戶中透出來,暈成極小的一團昏黃。烏雲不知何時散去,玉鉤定誰掛,冰輪了無轍,那彎銀月重新掛回天際,清輝和著微弱的燈火,落在隨風而漾的水中,竟也泛起了幾處粼粼的光。浮光躍金,靜影沉璧。秋水腦中浮現出范仲淹的兩句詩文,不禁看得有些失神。

  突然,肩頭無聲無息地搭過來一雙手,仿若鬼爪,秋水猛然被嚇了一跳,還不及回頭,只覺背後的雙手狠狠一用力,自己下意識「啊」的一聲,身子已被推落到了浩渺無際的水中。

  時已入秋,天氣初肅,湖水往外泛著陣陣涼意,秋水身子入水,只覺刺骨的涼無孔不入地鑽進來,小腿被石頭棱角劃破的傷口處,如萬蟻噬骨,鑽心的疼。

  飛鳳宮屋舍儼然,大而空曠,平時少人來人往,此時,月過中庭,蟲聲停絕,更是寂寥。今夜經此一事,景禦帶來的侍衛恐怕都齊齊護在他身側,搜尋刺客的侍衛大約還未到來此處,四周只有一片接一片的風聲水聲,沒有一個人聽得到她微弱掙扎的呼救聲。

  秋水下意識撲騰了幾下,口中不時嗆進幾口冷水,身子不由自主一陣發寒,只覺無邊的黑鋪天蓋地的蔓延過來,迫得她意識漸漸昏昏沉沉。

  「關侍衛長,那邊好似有人落水了!」夜風中,一個侍衛服色的男子隱隱聽到水聲,側耳細聽了一會兒,卻又什麼也沒聽到,微微思索了一下,還是匆匆向一旁眉目微蹙怵的隊長彙報。

  「快過去看看。」被稱做作關侍衛長的男子神色微變,猛地從一旁的太湖石上跳了下來,揮手招呼了一隊手下朝不遠處被這片太湖石遮擋的漣漪湖奔了過去。

  意識開始渙散,濡濕的頭髮水蛇般貼緊在她濕漉漉的臉上。朦朧中,她只覺一個男子大聲呼喝了一聲,猛地從水中將她托起,腦中殘留的一點兒堅強意志「轟」的散去,再沒了任何意識。

  時節薄寒,初日映照,朝霞被早晨的光打散了,反成了如煙似霧的綺羅,一空的晴雲如擘絮。三三兩兩絲絲縷縷的金光從雲間的縫隙裡射下來,照得紗窗洞開的大殿裡通體透亮。

  香名素心,一縷縷從越窯褐釉香熏含苞欲放的蓮花瓣中嫋嫋升起,滿室氤氳的香,若有若無地鑽進繡榻上雙目微閉的女子鼻中。五色鳳凰紋繡花錦被覆身的女子,眉目精緻,面如新月,額間露著一枚粉色梅花花鈿,眉心微微地怵蹙起。

  一縷金光正巧落在她臉上,女子沒有預兆地將合著的眼撐起狹長的一條,口中低低喚著:「水,水……」

  「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快去稟報皇上!」

  侍立一旁的幾個宮女驚喜連連,綻開一室的笑容。立刻有伶俐的宮女放下手中的物事,興高采烈地飛奔了出去。剩下的幾個宮女面色從容地過來伺候,斟茶的斟茶,扶人的扶人,捲簾子的捲簾子,各司其事,忙得不亦樂乎。

  秋水吃力地被人扶起,半靠在墊高的軟枕上坐在床頭,就著宮女的素手低頭將水喝下。清冽甘美的茶如清泉凝露滑溜溜濾過喉間,一陣通體的舒暢,頓覺身上多了幾分綿長的力氣。這才半睜了一雙烏黑清澈的眸子,疑惑的目光在幾個宮女臉上來回掃視,半晌,目光茫然地問道:「你們是誰?」

  雙手捧著茶盞的女子眉目清秀,幹淨利落地綰著宮女常梳的小髻,兩根細長的小辮子從髻後垂下來,繞在胸前。她一面拿起白綢手絹細細在秋水唇側拭去茶漬,一面微露輕笑,乖巧地答道:「回娘娘。她們都是皇上新派來伺候您的,您自然不認識。但奴婢是月兒,是皇上特地從浣衣局調來專門伺候娘娘的。娘娘心善,當日不嫌月兒病體醃臢,救了奴婢一命,娘娘的恩德,月兒此生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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