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秋水謠 | 上頁 下頁
一三


  天淩元年八月初三,北胡國主胡不歸欺我主初立,帝微國弱,傾全國十萬鐵騎壓境。鎮守北疆的虎威將軍雲秋霽一面派人八百里加急向朝廷報急,急征物資備患,一面親披戰甲,率邊塞天軍與北胡鐵騎交戰。幾番惡戰之下,雙方各有所傷,胡不歸率三軍兵臨雁回關,雲秋霽緊守關門,閉關拒敵,兩軍對峙于雁回關下。

  八月初七,北胡南院大王胡熬見國都空虛,京畿防衛薄弱,趁機起兵叛亂,南面稱帝。虜國主生母蕭太后及後宮嬪妃與各皇室成員三百七十六人,女子或納入後宮,或充為軍妓,男子盡絞。

  胡不歸聞訊盛怒,當夜吐血三大口。于翌日清晨與錦繡王朝簽訂邊關和解條令,承諾北胡退國三百里,年年進貢,歲歲來朝。虎威將軍雲秋霽放其北歸,胡不歸當場整頓三軍,親率十萬鐵騎回國平亂,至此,一紙和約換得北疆三年休養生息,民眾安樂。

  天淩帝聞奏大悅,特派歧王葉景紹為欽差,攜牛養羊三牲、禦酒十萬親代天子犒賞三軍。因聞虎威將軍雲秋霽在雁回關上被敵軍流矢所傷,特下聖旨,召詔其回京休養,命其副帥暫領三軍事務。

  帝都,鳳凰台。

  鳳凰棲梧桐,鳳凰台後密密植了一大片碧綠的梧桐,高大的梧桐葉覆一葉,相偎成蔭。風微起,隱依約相思碎語,夜涼桐葉聲聲。

  重簷廡殿的鳳凰台內用百根粗壯圓木支撐,柱腳雕成精緻的四季花卉,高數丈,巍峨聳立在御花園內。沿臺階拾級而上,台內斗拱重疊,狀如仰蓮的柱頭櫨鬥上各雕刻著兩尊翩翩若仙的飛天樂伎,或舞,或彈、,或撫、,或旋,姿態妍麗,不一而足。台外高懸一對,鬥大金粉御筆親書:清風明月本無價,近水遙山皆有情。

  是夜,梧桐清秋,銀月如鉤。

  葉景禦一身盤領右衽明黃織錦龍袍,玉色腰帶,下墜藍田九龍暖玉珮,頭戴帶十二旒黑色冕冠,高高地端坐在龍椅上,看不出喜怒的目光向下一掃,眼中精光拂俯過眾臣,見眾臣正襟危坐,不由展顏笑道:「今日宴飲,主要是為雲將軍接風洗塵,眾卿家可開懷暢飲,不必顧及於朕。」

  說著雙掌一擊,數十舞伎身披霞衣,跣足而入,隨著四周音樂聲悠揚響起,楊柳腰肢輕折,翩翩起舞,晃恍若天人。

  眾臣見皇帝金口一開,又有歌舞助興,忙口稱「尊遵旨」,便開始提箸進食,舉杯開飲。雲秋霽先有平定瑞王叛亂之功,現又有北退莽胡之捷,雲家父子一時在朝堂上風光無限,無人能及,連原本與之制橫的左相王鳴與幾大世家,亦只能在朝堂上暫避雲銳安的鋒芒,一旁韜光養晦。拜高走低,右相一派官員自然不會落下這個絕好機會,爭相向雲家父子敬酒。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雲秋霽不似父親那般熱衷於迎來送往,眉間早已隱隱不耐,一雙虎目不時向與龍椅並放的鳳座瞟去,見自家小妹這時辰還未出來,不禁隱隱泛憂。

  自領兵出征到帝后大婚,雲秋霽一直沒能見到自己的妹妹,他自幼疼愛秋水,多月未見,心中難免掛念。到家剛剛脫下戰袍,茶水還未放溫,便被葉景禦召入宮中詢問邊疆軍情,接著又是宴飲鳳凰台,以至於他都沒機會向父親詢問秋水近況。

  秋水身為皇后,宮門深似海,自是不方便與他傳遞書信,幾封家書對秋水總是一句「尚好」一筆帶過,總讓他隱隱有點兒不放心,秋水雖然聰慧,但後宮步步驚心,又怎能讓他放心。當下再也忍不住,對著葉景禦開口道:「陛下。」

  「雲將軍何事?」雍容高貴的葉景禦始終笑意盈盈地望著眾臣,見雲秋霽叫,微微一轉握著的青瓷酒杯,唇間笑意更深。

  「微臣與皇后兄妹多月未見,頗為掛念,不知皇后為何還未到來?」

  「愛卿為國操勞,朕自然體恤下情,早命奴才麼去請了。陳摶,這是怎麼回事呀?」葉景禦將酒杯遞給一旁侍立的宮女,微一轉頭,面色疑惑地瞟著近身的大太監,冕冠上的串珠立刻響起輕微悅耳的金玉之聲,鏗鏗如細碎潮起。

  他心中不喜秋水,只當這個皇后是自己禦桌上的一件擺設,何曾當她是一國之母。大婚幾月,莫說飛鳳宮的大門他沒沾過,這位過得深居簡出的皇后面容他更是不屑一見。任何需要皇后參加的宴飲,他從來都是將她自動忽略。太后、雲相兩相心虛,時常還幫自己遮掩,只說皇后身子不適,宜靜養。看著雲銳安打落牙齒肚裡中吞,葉景禦面上淡淡,只當不知,心中早得意了多時,平日被他的壓制的惡氣也消了不少。

  然而雲秋霽自是不同,他早探得他們自幼喪母,兄妹情深,且他新立戰功,正是意氣風發。他深諳為君之道,也知雲秋霽心胸磊落,不似其父自恃功高,把持朝政,自是想竭力籠絡,為己所用。因此今日夜宴,不得已命人傳詔皇后,讓她以皇后之尊一起迎接凱旋的將軍,並曉諭六宮,皇后面疾已愈,著明日起恢復六宮妃嬪晨起定省之制,引得後宮一片譁然,只怨自己家中少一個威武善戰的兄長,讓自己顏面生輝,重奪帝寵。

  然而月已移,宴早開,鳳凰臺上卻遲遲不見皇后的人影,莫說雲秋霽,連他心中也隱隱不悅,對這皇后的品性,厭惡之情又深甚一層。

  「回陛下,奴才不到申時已派人傳話給皇后娘娘,酉時開宴,不知為何……許是娘娘忙著精點妝容,奴才立刻派人前去請。」陳摶見問,知皇上心不耐,忙低身回話。

  「皇后娘娘到。」

  陳摶正欲下臺,只聽台口唱名的小太監一聲清亮的話語如流星劃破夜空,四周音樂驟停,早有樂正暗窺聖意,揮手讓眾舞伎退下。

  眾臣早聞皇后神秘,入宮多月,後宮眾人竟無一能窺其天顏,目光不由齊往台邊望去。只見一行衣袂飄飄的宮裝女子輕移蓮步,款款朝鳳凰臺上而來。

  其間一人,身著鳳穿牡丹紋蜀錦鳳袍,五鳳朝陽髻上兩隻點翠鳳凰各銜一串五色寶石,展翅欲飛,光潔的額前秀髮全部綰挽起,貼了青黛扇形薄翼花鈿,纖腰一束,嫻如姣花照水,行如弱柳扶風,靜若處子兮然。

  眾人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只覺皇后上臺的刹那,風突靜,月悄掩,眾人的呼吸,亦都快停了。

  唯一的遺憾,是皇后面上一塊純白的薄紗,將整張臉籠了起來,若隱若現暗地裁剪出一張精緻小臉的輪廓,卻又霧濛濛的看不真切。面紗外露出明亮秀麗的雙眸,清澈得猶如滌盡一冬污濁的春水,讓人不禁遐想,這副妙曼的身段之下,薄紗後的面龐該是怎樣的傾國傾城。

  晃恍如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穀。明明如滿月,婀娜步雪霜。無論去與往,俱是夢中人啊!

  葉景禦只覺得心口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眼前伏倒在地叩請聖安的佳人那麼陌生,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仿佛似曾相識,又恍如陌路。他長長地看了一眼她的身形,猛然一覺,是了!初見的刹那,他竟幻然覺得自己的皇后,竟似雲兒如仙子般款款從雲間踏月而來。

  荒唐。他啞然失笑,腦海裡浮起秋雪園裡那個花叢中淩波而舞的清麗女子,清水出芙蓉,羅襪不生塵,如夜之女神降臨他不願醒的美夢。眼前這個不顧名節,與人私奔的女人,此刻濃妝豔抹如開屏的孔雀,怎配與他的雲兒相提並論,适才不過是自己一時間的錯覺罷了。

  他抬頭望,暖月剛過樹梢,散發著溫柔的銀輝,幾顆明亮的星星如鑲嵌在黑色綢布上的寶石,微微閃爍著柔光。想著今夜月上中庭的相約,讓他的嘴角的花朵不由暖暖綻放。

  眾人見皇后溫柔伏倒請安,皇帝端然高坐座,臉上卻有難得溫柔的笑意,哪裡有一絲帝后不偕諧的徵兆。

  饒是雲銳安目光如炬,狡如靈狐,雙目不住在皇帝臉上打轉,亦只道皇帝見秋霽功高,如此回心轉意,不過是對雲家示寵罷了。女兒從小姿容絕頂,聰慧過人,偏偏脾氣倔強倔強,不聽父訓。特別是娘親死後,更是對嫁入皇室一事漠然,以至做出如此醜事。若不然,他也不用認花家老狐狸那女兒為義女,獨獨讓別人家撿去了便宜。

  眾人心中皆暗自盤算,玲瓏九轉,哪知此刻秋水尷尬低頭,恨不得將自己整個身子蜷縮成塵埃似的微粒,讓誰都注意不到。她沒有勇氣也不敢細看龍椅上那男子俊挺高貴的臉,手心裡早已滲出了一層薄薄的細汗,有種頭暈目眩的錯覺,唯有暗中苦笑。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