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秋水謠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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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我們去求求太后吧。讓她老人家給我們做主。」 紅藕將見主子依舊沒有反應映,嘴撅了一會兒,眼睛突然一亮。 「求什麼。我倒覺得人少了,落得耳旁清淨。閑看春花落流水,偶聽泥融飛燕子,何樂而不為?」秋水半躺著,白色的雲錦紗打著褶皺,一層蓋著一層地拖到地面上,繡著金線寒梅的面紗覆蓋下的眼睛睫毛微卷,眼珠流波,見她可憐兮兮地望著,索性轉過頭,將頭靠在了窗子上。 情知內務府沒有謹妃的授意,憑自己右相千金、太后侄女的身份,便是再不得寵,宮裡也不至於寒磣到這種程度。後宮是皇帝的後宮,葉景禦不至於昏庸如此,看女人的爭鬥不過是男人的樂趣,沒有他的默許,謹妃何致至於頂著天下初定、國庫告急的由頭私自克扣她飛鳳宮的人手物品,乃至食材用品,囂張如此。 「主子。」綠袖捧了紅藕的洗臉水過來,擔憂地望著一臉出塵的秋水,「綠袖知道小姐的性子不屑於去爭,可太后畢竟是小姐的親姑姑,俗話說得好:親不親,一家人。如今在宮裡就這一個親人,怎麼也不該看著小姐受苦也不應一聲啊。」 「最是無情帝王家。拜高踩低並不只是下人的專利。這宮裡和府裡是一樣的,誰對你好,就意味著你還有你的價值。你們在府中這麼多年,還沒學會嗎?」 「小姐的意思是……」紅藕和綠袖同時變色,回想著近日慈安殿和右相府的冷淡,頓時泄了氣。 正陽宮,禦書房。 祥雲紋青龍瑞獸香爐裡嫋嫋升起淡淡細煙,無一物不精緻的禦書房內,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龍涎香的味道,微醺地入人口鼻。 「節錯根盤方知器利,春華秋實不負人勤。」碎玉流螢點鑽屏風的背面,正對著當今書聖陳同和遒勁蒼老的墨寶。 「皇兄。」神態悠閒的衡王葉景嵐懶懶地蜷在纏枝蓮花紋紫檀木太師椅上,保養得光滑細嫩的手指輕輕掀起官窯青花鬥彩茶蓋,優雅地在空氣中劃了一個弧度,蓋沿在杯口輕碰了幾下,微微搖著頭啜了一小口,這才接口:「雲家那只老狐狸這次又要玩什麼把戲?」 葉景禦寒著臉,也不說話,抬手將鋪著明黃桌布書桌上的幾幅卷軸一掃,往景嵐懷中一扔,寬大的明黃水袖一甩,掃過一陣寒風,拇指上碩大的藍寶石指環一閃,流星般劃去出一道弧線。 景嵐仍舊懶懶地蜷著,面色痞賴,笑嘻嘻地將懷中的一幅卷軸打開,一邊叫著:「景紹也過來看看。」一邊嘖嘖地稱讚,「雙蝶繡羅裙,兩鬢玳瑁光。朱粉不深勻,閑花淡淡春。果然絕色。」 歧王葉景紹情知二皇兄生性豁達,放浪形骸,也不以為意,轉頭望著御座坐上面色不悅的天淩帝,道:「皇兄,可是雲銳安又給您上美女計?」 「他是眼見得自己的女兒不得寵,吃了私奔的啞巴虧,不敢與朕力爭,這才急著上了摺子,要為新帝選秀。朕推說國家初定,百廢待興,選秀之事容緩,他卻好,直接打了太后的幌子把幾十張美女圖送進朕的禦書房了。」葉景禦端坐在書桌後的龍椅上,面色青寒,已是過了退朝的時間,早有宮女為他換去了十二旒冕冠及玄朱色冕服,換了家常的明黃色便袍,頭上重新用嵌寶紫金冠束了發,一張棱角鮮明的臉更顯得俊逸出塵。 景禦為麗妃所生,景嵐為蘭嬪所生,景紹為祥妃所生,三人雖不是一母同胎,但後宮最不缺的就是美色,三人均是玉面朱唇,神清俊朗,造化鐘秀之人。景嵐和景紹臉盤頗似,劍眉星目,棱角分明。景禦雖與兩位皇弟容貌不肖,眉宇間的貴氣卻猶勝幾分,在三人中更顯得鶴立雞群。 「最難消受美人恩。皇兄勉為其難,都受了吧。」景嵐一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配上慵庸倦無害的痞笑,霧濛濛地掃過書桌。 書桌上,造型奇特的馬踏飛燕銅雕安然立於景泰藍筆架旁,銅馬一足踏飛燕著地,三足騰空,淩空而奔,仿佛于自然間昂首嘶鳴,而天地萬物,都化為虛無。 「當初雲秋水私奔,皇兄卻仍同意立她為後,一方面是迫于太后與外戚的壓力,另一方面也是想借此打壓雲相。如今若是將這批美女收入後宮,只怕都與雲相盤根錯節,後宮將從此多事。只是,若不收,太后那邊,怕是不好交代。」景紹低頭沉吟了片刻,遲疑地開口。 「既然如此,就讓他們雲家惹的麻煩,就讓他們自己人收拾好了。」景禦昂著頭,突然展顏,目光灼灼了起來,一掃之前的陰霾,龍心似乎大悅。 「皇兄的意思……」景紹猛然吃了一驚,心怦怦地亂跳,也忍不住提高了聲音,只有景嵐看似處驚不變,仿佛泰山將崩而不見,依舊對著畫像嘖嘖而贊,連坐姿也不曾挪動幾分。 「飛鳳宮裡占著朕皇后位置的女人,也該為朕做出點兒犧牲了。」景禦神色漠然一轉,冷笑了幾聲,仿佛觸及內心最深的疼痛,适才的幾分愉悅也清減了起來。 景紹一愣,只覺得喉嚨口一熱,嗓子頓時悶得沙啞了起來。腦子裡不由浮現出一張傾城傾國的小臉來,那抹來不及收回的疏疏淺淺的笑容,又開始在他的腦海中深刻了起來。皇兄雖然在笑,卻讓他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溫暖,眼角眉梢潛藏的隱隱約約的狠戾,讓他沒來由地心驚肉跳。 「說起來皇兄的這個皇后還真是特別啊!全皇宮都知道大婚之夜陛下連她的喜帕都沒掀,卻頂著面疾的由頭躲在飛鳳宮裡一連幾月不出來。據說那宮裡連打掃帶伺候的統共三四個奴才,一應器物也沒幾樣,她那種嬌嬌弱弱,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小姐,竟然忍得住沒找她那太后姑姑一哭二鬧三上吊,真是有趣得緊啊!」景嵐聽得景禦的話語,微微一笑,索性將手中的美女圖丟開,對著兩人饒有興致地說道。 「算她識相!」景禦仿佛淺淺地出了口胸中的惡氣,龍顏又舒展了開來。 景紹卻聽得心驚,胸口只覺得隱隱發痛,心頭的一股腥甜便要湧了上來。錦繡王朝幾時這樣吝嗇了起來,一國之後的寢宮裡寒磣到只有零星幾個零星奴才伺候的地步,心裡泛起了一陣莫無名的柔軟憐惜,碧波般一圈一圈地蕩漾開來,擴散到全身。他雖也略知帝后不和的事,卻本著君子之道,也不刻意打聽,今日初聞,竟似有千萬隻螞蟻輕輕地啃噬心臟一般,微微地疼痛。政治的壓抑讓一向寬厚仁愛的皇帝冷落這樣一個嬌嫩明麗亮的女子在後宮中,不聞一不問,至死方休。而他,那個曾與她同穿大紅鴛鴦軟錦喜袍,將那雙如冰山雪蓮般明亮清澈的眼睛深深鐫刻的男子,卻單薄到什麼也做不了。 一思至於此,景紹的眼神不禁悠綿遠了起來,清亮如星辰的目光穿透過時間的洪流,手中的舞馬銜杯紋銀壺中倒映出一個一身鮮紅嫁衣的鮮亮女子,紅潤鮮豔的嘴角邊,明媚奪目的笑容,不停地,在空中飛揚,飛揚…… 庭院深深深幾許? 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玉勒雕鞍遊冶處, 樓高不見章台路。 綠楊煙外曉雲輕,天剛微明,突然就下起了一陣大雨,雨點如黃豆般倒下來,劈啪地亂響。 秋水睡眠輕淺,驚醒後再無睡意,索性披衣而起,也不梳發綰髻,任一頭烏髮閑閑地散落肩下,只披了件素色挑銀線鑲了一圈兒寬邊的紗衣,趿了雙平底鳳頭湖綠軟緞繡鞋,懶洋洋地晃到窗前,纖手往外一推,梅花紋鵲枝窗櫺應聲而啟,一陣更大的劈啪聲毫無徵兆地迎面卷了過來,夾雜著幾絲凜冽的風,將一頭秀髮吹得迎風亂舞。 夏日淩晨驟然而降的雨,溫熱而纏綿,滴滴答答地濺在漢白玉的欄杆和石板上,又滴滴答答地從屋頂的轉角飛簷滾下來,大珠小珠落玉盤,嘈嘈切切地滾了一地,盛開出一朵朵不勝涼風嬌羞的水蓮花,一朵方頃刻散去,另一朵已迫不及待地嫣然盛開。一朵接著一朵,天仿佛破了口子,那些碎玉珍珠一股腦兒傾落下來,惹得地面劈裡啪啦地亂響。 那是種純淨的白在黑色的天空中扯出了一大片細密的簾幕,將所有的景煙迷般籠罩了起來,世界成了一片無法穿越的白,只留著窗前一片海棠花影影綽綽地在風中晃動。 秋水看得興性起,也不叫人伺候,自己取了日常慣用的路宣紙鋪開,細細地勻了玉蟬墨,紫薇羊毫在端鍴溪綠石硯上輕輕一轉,微抬玉筆,微微半閉著一雙妙目,斂氣一思索,再睜開時,就長長地吐一口濁氣,臻首螓首一低,下筆如有神。筆走游龍之下,一幅墨色濃而不滯,淡而不灰的海棠四品圖躍然呈於紙上。 秋水雙目微合,細細端詳,看得得意,貝齒一露,旋轉出一個明亮深刻的純淨笑容。右手一抬羊毫,揮灑出一手與嬌小身形不似的豪放草體: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捲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抬頭再看時,雨卻逐漸地收攏來,旋即轉停,只剩下廊簷下的碎玉珍珠拖著圓潤飽滿的身子往下一滴一滴地滾著。 未到寅時,雨散去,天卻亮堂了起來。宮人們這個時辰還未起身,皇宮裡靜悄悄的,有一種平時難見的眩暈美麗。 秋水憋悶了幾月,心裡正慌得很,雖也曾幾次三番瞧半夜裡無人偷溜出來,尋覓過一個好去處,卻不曾恣意暢快過,更從未見過這番新鮮欲滴的景致,原是在府中舒散慣了的人,如今如何忍得,索性趁著無人,連面紗也不戴,閒庭信步地出了飛鳳宮。 白色如仙子的梔子花、金色似酒杯的鬱金香、燦若星辰的六月雪……每一片花瓣上都小心翼翼地承接著上天恩賜的金掌甘露,連空氣裡都彌漫開大片的花香,喜得秋水愛不釋手,一路走、一路看,不禁轉到曾幾次偷溜過來的秋雪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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