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傾世皇妃 | 上頁 下頁
一七四


  「怎麼不問我和連曦說什麼了?」我微微仰頭望他,額頭抵上了他的下顎,胡楂刺得我有微微的疼痛與酥癢。

  「重要的是你回來了,其他的都不再重要。」現在的他的情緒比起初進天牢的時候好了許多,笑容也漸漸有了,只是眼底的落寞卻掩蓋不住。

  收回視線,我倚靠在他肩窩上,驀然緊閉雙目,耳邊傳來的卻是蘇景宏苦澀的笑聲,「她的名字叫展語夕嗎,多好聽的名字。倒是外公連累了你們呀,要你們陪著一同赴死。」

  「父親,不要這樣說。作為蘇家的後人,我們感到非常光榮。咱們是將門子弟,絕不會在死亡面前流露出一絲絲的恐懼。」此話是蘇姚所說,聲音鏗鏘有力,其言語間的氣勢堪比男兒。

  「可是我們不想死啊!」突然一個聲音闖了進來,整個天牢中一片沸騰,嗚咽之聲源源不絕地傳來。

  「我父親母親都年邁了,他們沒有罪啊,為何要他們陪著我死……」

  「我的孩子才四歲,他什麼都不懂,真的不想連累他……」

  「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啊……」

  我又將頭朝祈佑肩窩埋深了幾分,不敢睜開眼睛望此刻淒涼的景象,手不自覺地緊攥著祈佑胸前的衣襟,竟想起了杜牧那首《題烏江亭》,禁不住脫口喃喃道:「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

  「馥雅,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祈佑驀然一怔,音量提高了許多,但是在天牢那嗚咽嘈雜之聲中顯得異常低微。

  我不答,低聲笑問:「如果,你能逃過此劫,會捲土重來嗎?」

  「有戰疲勞壯士哀,中原一敗勢難回。江東子弟今雖在,肯為君王卷土來?」他只用了王安石的《烏江亭》來回答我的一問,「馥雅,我若為項羽,定然也是選擇在烏江自刎,決不過江。」

  終於,我睜開了雙目,含著絲絲淚水凝望著他,「那我可會是你的虞姬呢?」

  祈佑深深地與我對望,片刻間無言,突然他搖頭道:「不,你若能保全性命,不要陪我離開。我沒有資格拉著你與我陪葬,這輩子我欠你太多了,不想到最後仍舊要欠你。」

  我黯然垂首,握住他冰涼的手,只是笑,卻不說話,心中是五味摻雜,祈佑忘記了當初我說過「生亦同生,死亦同死」嗎?他若走了,我哪能獨活在世上?

  「哭什麼哭!」蘇景宏憤然怒吼,帶著血絲的目光掃過周遭哭泣的男女老少,「都是一群懦夫,哪配當我亓國的子民?」

  「父親,算了,每個人都他自己的選擇。」展慕天的一句「父親」讓蘇景宏臉色陡然軟化而下,目光閃著淚水,「你……你叫我父親?」

  「這句『父親』我已經欠著許久了,如今都到此地步了,再不還上,怕是要終身遺憾。」展慕天隔著天牢間的縫隙,握住蘇月的手,含情脈脈的溫柔藏著無限情意。

  原本淚流滿面的蘇月破涕為笑,單手回握著慕天的手,另一手緊緊擁抱著懷中的孩子,「父親,月兒早就對您說過了,慕天不是你所想像的獨攬大權,欲禍害朝廷。您可信了吧……」

  「傻丫頭,爹早就知道了,只是拉不下老臉去與他和好……」蘇景宏嘆息著,終於對展慕天也是放寬了心懷,蘇家人突然笑了出聲,其樂融融,在天牢中竟也能看到這樣的景象。蘇景宏好福氣,兩個女兒與女婿,還有一個孫子一個孫女,在死之前竟然能得到這份安慰,真的死而無憾了。

  一想至此,我的淚水悄然滑落,眼前這樣的景象讓我羡慕,不,說妒忌似乎更為恰當。祈佑似乎看出了我為何而哭,撫過我的髮絲,輕柔道:「別哭,你還有我。」

  強忍多日的心痛與淚水瞬間湧出,我撲向他的懷抱,放聲大哭起來,我的哭聲與眾多嗚咽之聲夾雜在一起顯得很渺小,我便可以不用理會他人的目光,放聲大哭,「為何人總是在即將失去之時才懂得珍惜,才懂得放手……」

  這是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此後我一直呆呆地靠坐在冰涼的牆角邊,嘴角時不時勾起一抹令人無法察覺的嘲諷之笑,與祈佑一同沉默,一同望牢中那淒慘的景象。

  三日後,我終於開口說了一句話,「祈佑,馥雅的心永遠只屬於你一個人。」祈佑似乎意識到什麼,迷離的目光恢復了往日的犀利,凝望著我的眸仿佛能將一切看透。我堅定地回視著他那幽若寒潭,深冷難測的目光,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要說,但是卻不知從何說起。

  那短暫的安靜迎來一聲聲催心的步伐,空氣中凝結令人屏息卻緊張的氣氛,「辰妃,皇上讓臣來接你。」

  牢中之人皆側目望著祈殞,包括祈佑。

  聽祈殞那語氣,連曦讓他來接我……聽這語氣似乎肯定了我會去求他一般,但是不得不說,連曦真的很瞭解我。

  我當著眾人的面起身,看見了蘇景宏的疑惑,展慕天的驚愕,蘇姚的奇怪,祈皓的不解,蘇月的迷惘……唯獨祈佑的臉上如寒冰,目光毫無溫度。

  他那份冷漠刺痛了我的心,他一定是在怪我,怪我背棄了生亦同生,死亦同死的誓言。但是,馥雅只能做到這些,因為馥雅不配擁有幸福,因為馥雅天生就是一個為他人做嫁衣的女子。

  「你是一個女人,承受過亡國,複國,救國,你還想要承受什麼?」在我一腳還未邁出牢門之時,祈佑低沉的聲音傳來,聲音飄忽虛幻,讓我整個身子都僵在那裡,扶著牢門鐵杆的左手多用了好幾分力氣。

  「馥雅命該如此,怪不得他人。」

  「若你只是為了救牢中所有人而離去,我勸你最好不要,沒有人會感激你。」

  牢中之人聞祈佑之言才意識到我為何要離去,跪著匍匐在鐵欄邊,用那一雙雙乞求期待的目光盯著我大喊,「夫人,我們會感激您的,只要您救我一家七口出去……」

  那一句句乞求的聲音響徹整個天牢,震耳欲聾。我緩緩回首,望著一臉陰沉的祈佑笑道:「你瞧,很多人在感激著我呢。」

  「雅夫人,你救這群貪生怕死之徒有何好處?」蘇景宏臉色一變,猛然朝我吼道,他的聲音蓋過了眾人乞求的聲音,「都給老子閉嘴,閉嘴!」他沖那群乞求我的人怒道,近乎於瘋狂。

  「蘇將軍,我救他們的好處就是能夠保自己的命,我也不想死。」這話說得堅定,對上蘇景宏與展慕天不可置信的目光,我巧然一笑。轉眸望著祈佑清冷的目光,「馥雅做不了虞姬,沒有勇氣在項羽面前揮劍自刎。所以,祈佑你也不要自比項羽,輸了並不代表你之前所做的一切皆是枉然,像個平凡人一樣去過自己的日子吧。」

  緩緩後退幾步終於離開了天牢,而祈佑始終坐在牆角,一動不動地凝望著我離去,眼底帶過清臒的痕跡,面容上的線條更添肅峻,眸子異常清冷……我的離去似乎與他沒有絲毫關係。但是我看見了他攥緊的拳頭,以及那由眼角緩緩滑落的淚,晶瑩剔透。

  我眼底的他漸漸模糊,離我也越來越遠,那份模糊卻清晰至極,深深的刺痛不經意地襲入心間。

  如果我知道,那會是此生最後一次見他,我定然會將他看個清清楚楚,銘刻在心,永不忘卻。

  我被領到了昭陽宮,一切都是再熟悉不過的景色,我卻被琉璃瓦上粼粼耀目的金波刺得睜不開眼。置身在朱壁宮牆之中,我頓時沒了方向,只能傻傻地站在原地四處望著,像是在尋找什麼,卻又不知道我要尋找什麼。

  恍惚地走進那片梅林,梅蕊初開,簇簇緋紅綴于葉間,馥鬱芬芳,卻感覺四周一片天旋地轉,綠的,粉的,赤的,金的,無數的湛然之光射進眼底,幾欲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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