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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昱國

  連城在禦書房內批閱著手中的奏摺,但是思緒卻飄向了遠方。已過半個月,他們還是沒回來。或許是他錯了,根本不該放馥雅回去的……不,他一直都相信,她會回來。臨走時她的眼神是那樣堅定,信誓旦旦地告訴他,一定會回來,他也一直都相信她。因為她承諾的事,從來都做到了。

  恍惚間,又回想起在夏國第一次見到馥雅,那驚鴻一瞥,至今仍難忘……

  正值冬至,雪壓欺霜,北風呼嘯襲衣袂。茫茫雪色,點點陰冷,萬里飛霜,朦朧清冷。此時的他是卞國的丞相,此次奉卞國皇帝之命秘密出使夏國,與夏國皇帝談判,聯手對付強大的亓國。該以什麼條件與之談判呢?腳輕輕踏過滿地積雪,落痕滿地,一直隨行的小廝口中滿是抱怨。

  「這就是夏國的待客之道?將我們丟在此處,也不派幾個奴才前來伺候著。」小廝憤憤不平地嘟囔著。

  連城只是輕笑,笑容中卻多了種含而不露的威嚴,低聲提醒道:「若派奴才來伺候,不就等於昭告天下,我們兩國有陰謀?」目光在宮內四處流轉。小廝一聽此話也恍然大悟,便安靜地隨在他身後不再言語。

  突聞環珮之鏗鏘,馥鬱之芬芳,他覓聲而去,單轉兩個回廊,如曲徑通幽,乍時白茫茫一片梅林闖入眼簾,「遙知不是雪,唯有暗香來」足以形容此刻之盛景,他不自覺走出回廊,呼吸頓然窒了一窒。

  玉貌冰清,芳容窈窕。姿態蔥秀,因風飛舞,儼然彩蝶展翅。側耳傾聽,林內那位緋衣女子口中輕唱之曲,是《暗香》。

  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喚起玉人,不管清寒與攀摘。何遜而今漸老,都忘卻、春風詞筆。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瑤席。

  江國,正寂寂,歎寄予路遙,夜雪初積。翠尊易泣,紅萼無言耿相憶。長記曾攜手處,千樹壓、西湖寒碧。又片片、吹盡也,幾時見得。

  ……

  聲音柔而不膩,細而清脆,連城情不自禁地停下腳步,凝神望著這一幕。良久,一曲終罷,但見那名女子淺笑盈盈,踮腳攀折一枝粉梅,放至鼻間輕嗅,緩而閉上眼簾,仿佛在享受此梅之香。片刻間,她緊握紅梅原地輕轉,步伐逐漸變大,裙擺飛揚,衣袂綻開輕舞,妙不可言。

  他在心中暗想,她是要起舞嗎?

  隨著身形的轉動,她步子也疾如閃電,手中的紅梅滑落,纖柔之腰如細柳擺動,飄揚,流轉。他不禁屏住呼吸,感慨在這深宮之中竟還能有如此出塵的清麗絕美女子,臉上盡是純美天真,她到底是誰,難道是夏國皇帝的妃嬪?

  「朕的公主,如何?」刻意壓低的聲音,似擔心會驚擾了林中起舞的女子。

  「她是皇上您的公主?」輕輕轉身,淡淡地行了個禮,眼中閃出驚詫之色,更泛著熠熠之光。

  「朕唯一的公主,馥雅。」說起自己的女兒,他的眸光中盡顯寵溺之色,笑容始終徘徊在嘴角,可見他有多麼疼愛這個女兒。

  「那麼皇上,我們談筆公平交易吧。」他的餘光拉遠,向梅林間依舊飄然起舞的女子望去,「卞、夏二國結下邦盟,滅亓之日,就是馥雅公主為我夫人之日。」

  那時他知道,這是一種很唐突的要求,結盟若要和親,向來是公主嫁于皇上為妃嬪,而他卻只是個丞相。但是,他真的控制不住心中那蠢蠢欲動的情,所以自做主張地定下了這門親事。回到昱國,他只將此事告知了皇上一人,就連他的母親也未通知。畢竟他去夏國談的是國事,若對人講起和親之事,天下人又會如何看待?

  「皇上,蘭嬪求見。」白福的聲音隔著緊閉的朱門在外響起,打斷了他的回憶。他將手中的奏摺放下,清了清喉嚨道:「讓她進來。」

  厚重的朱門被推開,只見蘭嬪笑盈盈地托著銀盤而來,一身雍容的金黃長衫裙,顯得她格外嫵媚高貴。八月初的太陽實在毒辣,才走了一小段路她已經熱得滿頭大汗,汗水由背後滲出浸透了衣裳。她一手用絲袖擦拭額頭上的汗珠,另一手小心翼翼地托著銀盤,生怕碗裡邊的湯汁會灑出來。

  待走到連城身邊,將其放下,「皇上,這是臣妾親手為您做的冰鎮鴨梨燕窩粥,有降火散熱的功效。夏日炎炎,您還這麼辛苦地批閱著奏章,飲上一口定然能除去身心疲憊。」

  連城本不願接下,現在的他確實沒什麼胃口,但是一想到蘭嬪的腹中懷有他的孩子,便體諒她的苦心,伸手接過,「蘭兒真是有心了。」

  當他將第一口送入口中時,冰涼爽朗的感覺在口中翻攪,最後滑入乾燥的喉嚨,直達火熱的胃裡。原本那燥熱的感覺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清涼舒爽。

  「怎麼樣?皇上……」蘭嬪期待地望著連城,希望他能給一句讚賞,或者一句關懷。看著連城緩緩啟口之時,卻有另一個急促的聲音傳來,「連大人,您不能進去……」

  連曦風塵僕僕地由夏國趕回來,急著要當面將事情稟報于大哥,卻被白福這個狗奴才擋在外面。他也不理會白福的阻攔,逕自朝禦書房內走去,「大哥……」聲音啞然止住,淡漠地看著蘭嬪,也不說話。

  「既然皇上與連大人有事商談,那臣妾先行退下。」蘭嬪勾起清雅之笑,將桌上的空碗收回盤內,蓮步離去。在白福關上朱門那一刻,裡邊傳來一句,「大哥,我已經與夏國結盟,亓國要對付我們怕是沒那麼容易……」

  蘭嬪的兩靨之下依舊掛著淡笑,但是目光卻閃爍不定,眉頭緊鎖,若有所思地離開了禦書房。

  而禦書房內,連城的臉色很難看,「你沒有將馥雅帶回來?」

  「大哥,我在和你說有關昱國生死存亡之事,你竟然還問那個女人?她不回來了,她帶著你的孩子投入納蘭祈佑的懷抱了,你還相信她一定會回來。」連曦有些惱火地看著他自小就尊敬的大哥,他什麼都好,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這段感情。他就不明白了,大哥身為帝王,要多少女人沒有,為何苦苦執著於一個馥雅?就因為始終得不到她的心,所以他就更加想要征服嗎?

  「不,一定是祈佑不讓她回來。」連城自若地笑了笑,他瞭解馥雅,既然她做過承諾,就不會違背。

  連曦有些無奈地看著他的笑容,更肯定了當時將馥雅送到他身邊是個錯誤的決定,大錯特錯的決定!她的到來,讓大哥沉溺于愛情的風花雪月中;她的到來,化解了大哥一直欲對亓、夏二國的報復之心;她的到來,讓大哥將所有的注意力全投放在她身上。曾經一直不知道紅顏禍水的危害,如今他是真正地見識到了,美人計,確實夠狠!

  「大哥,我們現在要討論的不是辰妃,而是亓國。此次我們與祈殞的計畫被納蘭祈佑看破,那麼他隨時有可能攻打昱國,我們應該做好完全準備迎戰。」

  「為何不先發制人,殺他個措手不及?」連城平復了一下心境,由椅上起身,朝連曦走去。

  連曦一驚,忙道:「大哥,我們要以靜制動啊。若亓國先行出兵,卻無理由,在民心一點上就是一個重大的弱點,所以我們只能等。」

  他的手輕輕拍打在連曦的肩膀之上,「這一戰是不可避免的。祈佑扣押住馥雅,只為引我前去。」

  「大哥你既然知道,為何還要……」

  「馥雅是我的妻子,她懷有我的孩子……你要知道,她們二人對我多麼重要。我說過,沒人能將她從我身邊奪走,即使賠上整個江山。」連城的聲音如此堅定,連曦卻木然了,傻傻地站在原地望著他,許久不能言語。

  他真的要為了個女人將自己的江山拿出去拼?雖然有夏國的助陣,他們未必會輸,但是……現在的他們只求自保,根本不能硬拼呀。若真硬拼,那將是兩敗俱傷,血流成河。與亓國的衝突來得太過突然,百姓、軍隊都未準備好,貿然出兵是將之大忌!

  「如果……皇上真的已經決定了,那臣……遵旨便是。」連曦一字一句地道,狠狠咬著牙將話說完,拂袖離去。

  連城頹然地撐上桌案,自嘲地笑了笑,連曦說的話他又怎會不懂呢?確實,他不配做皇帝,他沒有與納蘭祈佑一樣的無情與野心。他只適合做個丞相,這個位置本不該屬於自己的……可自己卻硬奪了過來。奪過來之後,卻又無力守護這個位置,是多麼可悲之事。

  連曦,他有將之謀略,更具備了帝王應有的冷血,所以,他比自己更適合坐這個位置。

  他提起筆,抽出一張雪白的紙,緩緩在上面寫下了幾行字,最後將筆置好,取出玉璽,很用力地在上面蓋下了一個方形璽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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