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秦始皇之繾綣 | 上頁 下頁
八七


  他喚:「夷簡,二十歲我還能懦弱,三十歲,我懦弱給誰看……」

  夷簡一夜未宿,孳孳不倦的勾勒陶俑的綢衣,它挺拔修長的背影,在她眼裡曾掠過無數次,它鏤空的綢衣雕繡暗色花紋。若請求說:「夷簡,你睡覺吧,你是大王唯一寵倖過的後宮,雖然還沒封賜,可那也是遲早的事兒,你這樣一直鑿啊,鑿啊,要鑿到什麼時候?要不你乾脆叫我來……」

  夷簡淡笑,打斷她:「去給我拿杯茶!」

  「你真不擔心大王嗎?」若終於忍不住,「我每天看到宮女們急匆匆的熬藥往返太醫局和蘄年宮,你跟大王……」有些曾經的事,宮人們也是看在眼裡,只是不敢妄加議論,「朝邕殿的幾位夫人們到現在還沒覲見過大王呢。」

  夷簡說:「去拿茶吧,我有些渴。」

  已經連續很多天,天空不放晴,夷簡低頭視線轉回自己的陶俑,若嘀咕,「倒是懷念以前的小鄭公子……」走開,夷簡有片刻的錯愕,時間如果能回到以前,她又如何不想,時日匆匆而已。

  (四)

  世上的疑難雜症千奇百怪,太醫局診斷,大王咳嗽出血並不屬於肺癆,而像憋在胸口的氣血,大王臂腹的刀傷始終不見癒合,又不是中毒,王族內親戚們都進宮探望大王病情,人心惶惶不安中,轉眼近一個月過。

  嬴政面色憔悴,臉頰瘦削,清醒時,他抬眼望寢宮外的青蓮,四月底,水面青蓮盛開,昏沉時,他想起在巴清的行館,酒後她熱情的擁吻他……人的心,永遠無法勉強,也退回不去最初,變了就真的是變了。

  夷簡同樣清瘦,她日夜忙於陶俑,若每天帶著秦王病情惡化的隻言片語,夷簡不去想,他是強健高大的秦王,夷簡手裡的陶俑,有堅毅的下巴,有高挺的鼻樑,有薄而透明的嘴唇,最後一筆,夷簡勾畫出長眼,陶泥灰色的眼眸,水一樣清透,平靜,她本想鑿出燦爛的笑意,然而最終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張凝重的臉。

  這也許將是整座地宮裡最高大的陶俑,夷簡在它的後背發梢深處刻下文字:

  心,埋進泥土,夷簡,嬴政九年。

  活著,就要留下活過的痕跡,千年過後,她想讓世人知道,她愛過……

  叫若請來尉繚,夷簡說:「你叫人替我運回皇陵,燒製成俑,和其他兵俑一起埋葬在地宮。」尉繚注視陶俑,緩緩點頭,這鐏陶俑運回皇陵,可能無人會知道它是誰,它將和成千上萬的陶俑一樣,靜默的守護地宮。

  午後,夷簡躺在床榻上,春困秋乏夏打盹,春夏之交,雎雍宮為數不多的兩三個宮女都去午睡,若在寢宮僻處隔間裡縫製布偶,對宮女們來說在雎雍宮做事其實是不錯的差事。夷簡有點困意,但又睡不著,她腦子裡盤算過日子,大姐下個月該生了,姐夫李牧應該還在雁門郡,娘會去趙國吧,三姐說不定也去的。

  想起她們,夷簡坐起身,寢宮簾帳口,突然一個宮女走進來,是夷簡不太熟的式妋,在宮裡也就照面過兩次,她逕自走到床榻邊,夷簡疑惑的問:「有什麼事?」

  式妋開口:「知道大王為什麼一直神智不醒嗎?」

  夷簡看她,不答話,式妋瞥一眼窗外長廊,說:「他快被拖垮,再這麼下去,他要死了,王宮裡也就這樣,有史多少君王死了,死的莫名其妙,年紀輕輕,太醫們診斷不出,最終糊塗入葬……」她頓了頓,「你不想他死吧?」

  「你有辦法?」夷簡問的淡然。

  「你帶我出宮,他也許可以死不了。」

  「你有叫秦王不死的本事,自己出不了宮嗎?」

  「我沒辦法。」式妋搖頭。

  「好!」

  無謂,對夷簡來說,都無謂吧,起身,套上衣衫,走出小宮門,式妋倒訝異她答應的乾脆,靜靜的跟在她身後。

  許久沒走出雎雍宮,原來不知不覺已經四月末,天暖了,一路遇見的宮人都穿上單薄的長衣,有人向夷簡行禮,知道她目今的身份。從後宮到咸陽宮前殿東宮門,很漫長,王宮裡所有的注意力幾乎都在蘄年宮,大王病重,宮人忐忑不安。東宮們,尉繚遠遠看見夷簡,他是隱武者,動作迅速,可以極短時間內出現在王宮各個角落。

  夷簡走到肅穆的侍衛列陣前,尉繚依舊含笑,嘴微微揚著,「我想出宮。」夷簡說。

  尉繚的眼裡閃過一絲遲疑,但隨即,他令侍衛撤下攔護,讓她通行出宮,在大王面前,她永遠自由。

  雄峨的咸陽宮,置身背後,走在宮前寬闊的方石地上,與咸陽宮的距離便不再是石牆銅門之隔,兩排的侍衛掩在牆壁石柱邊,沿著上百級石階,逐漸遠離,淡出侍衛們的視線,夷簡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或者在想什麼,是否信宮女式妋的話,也不見得,她到底有什麼目的,應該很快分曉。

  又走出三裡多路,式妋忽然拉住夷簡的袖口,夷簡轉身。

  式妋說:「蘄年宮裡的熏香,我加了藻蘚,不含毒,太醫令測不出,但是在空氣裡,會覆蓋在化膿的傷口,太醫們每換一次藥粉,藻蘚菌蕨就會侵入皮肉,引起輕微痙攣,秦王每到三四月份,體質就多陰虛。」

  「藻蘚?」夷簡不懂。

  「藻蘚不過菌子,不致死,不具毒,所以太醫們才不以為意,否則查出來,我活不出咸陽宮,呵……」她輕笑一聲,「我遠沒有能力殺秦王,天下要刺殺秦王的人那麼多,如果這樣就能要他死,那豈不是太容易了,順巧他手臂有深傷吧,加上風寒,藻蘚菌子,到夏天就抵不過高溫。」

  「你是什麼人?」

  「燕國人,很早就到咸陽,後來在秦宮裡做事。」

  「你為……呃……」

  夷簡正想再問,誰知「叱」的一聲,她的後背猛的被一鞭抽下,夷簡倒吸一口氣,倏地扭頭,背上傳來火辣辣的疼,然而更叫她驚詫的,扭頭抬眼的同時,她看見一雙熟識的眼,「燕丹!」她從嘴裡擠出他的名字。

  燕丹同樣震驚,手裡的長鞭瞬即收回,訝然看一身綢裙的鄭夷簡,這是幾年後他初次看見,呆愣少頃,他突然問式妋:「她就是秦王寵愛的女人?」

  式妋點頭,雙眼凝視燕丹,她早就看見他,也所以拉鄭夷簡停下腳步。

  「夷簡,你……」燕丹仿佛剛吞下若干蛇膽,不置信。夷簡皺起眉,撫自己的背肩,脆弱的薄綢撕開一條小裂口,夷簡微慍,問,「燕丹,你這是做什麼?」

  再看夷簡,燕丹的眼角又瞥見她耳垂的血玉石,頓時百感交集,他為什麼要俘秦王最寵愛的女人?是要羞辱大秦,是要拿來做人質,秦國強大,秦王的後宮卻被俘虜,秦國人會怎麼想,秦王的顏面何存?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是夷簡,竟然是夷簡啊!

  燕丹忽然惱,抓起夷簡的手就往不遠處城邊大樹下的馬車走,力氣之大,夷簡被他抓著,手腕通紅,「你要帶我去哪裡?」夷簡問,對燕丹不禁開始警惕。他們的身後,式妋愣愣的看他們背影,她出宮,他竟然未說一句溫情的話。

  到馬車內,夷簡坐定,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燕國太子丹!」燕丹從袖口裡取出一盒陣痛凝膏,他那一鞭下去,太重,「背過身去。」

  「不用!」夷簡打量他的臉,從一開始,他就叫人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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