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之繾綣(23)_苗細紗

二三

　　政！

　　走出庭院，夷簡撇撇嘴——政，還以為會是多麼驚世駭俗的名諱，不過是個「政」字，很一般的「政」字，只是……走到院落門口，夷簡下意識轉身，回廊內，席簾邊，他太過高大的身體倚簾而立，太陽光下他的目光裡，折射出一層淡淡的冰灰色光澤，眯起的雙眼懶散地凝視著庭中那一池睡蓮。

　　墨黑的長髮，隨意地垂落在腰側，與絲薄的長衣在夏風裡，微動。

　　第九章秦王禁地

　　（一）

　　出了青瓦屋宅，走回寬闊喧鬧的街道，夷簡並未急著回客棧，這裡離咸陽宮不過四五裡路程，夷簡急於打聽二姐的消息。這三年過去，若真能得到秦王的寵愛，二姐也該捎回去些言語，可是現在，竟是音信全無。

　　父親嘴裡不說，其實夷簡知道，他一定也是非常擔心。

　　威嚴冷峻的咸陽宮，遠從一裡之外就看得見它居高臨下的城樓，青色牆瓦在廣袤的烈陽下屹立，厚重巨大的長石臺階層層攀沿，仿佛要通向遙遠的半空。宮門外守衛森嚴，城牆腳下幾乎每一寸土地都有重兵把守。

　　這是屬於秦王的龐然禁地！

　　夷簡也只能遠遠地看著，遙遙地觀測著。好長時間過去，當空的太陽逐漸西沉，直到傍晚，晚霞輝映，照耀上莊嚴巍峨的秦王宮，像是不經意間被灑下了燦紅色金粉，絢爛得近似妖魅。

　　只是她不知，他亦不知。

　　夜幕中，一騎昂揚的烈馬，一道孤寂的長影，飛一般馳策進秦宮另一扇城牆鐵門，再一次擦肩而過，他掠過的空氣裡，依稀有陣陣異香暗浮。

　　嬴政回到蔪年宮，趙高老遠就迎上來，一臉的驚懼，說：「大王，大儒淳于越帶了眾位弟子正等著大王，到這會兒跪拜在大殿內已經足足四個時辰。」

　　嬴政不說話，神情淡漠地走進內殿，經過一群儒學之士身邊，一名身著灰色長衫的老者突然跪立著上前幾步，痛心疾首地開口道：「大王，放了太后吧！老臣拼死一命，也要請求大王迎接太后回宮，我們大秦幾百年來，始終謹循孝道，現在大王囚母于雍地，是禽獸之徑，是為大不孝啊……」

　　嬴政眯眼，不動聲色地低頭俯視著他。

　　「大王，自你十三歲登基開始，呂相國就悉心教導大王尊儒，一番苦心，才使得眾多的儒家學者齊聚向大秦國。儒學的精髓，重在仁者，仁者要孝、要慈，儒可治國，也唯有儒，才是國之根本……」

　　儒——

　　嬴政冷哼，嘴角露出一絲殘忍的笑意，他要的，又怎麼會是儒？

　　「如今大王竟然違背儒家的道義，違背我們大秦國之根本，囚禁了自己的母親，老臣寧願一死，也不願看到大王做出如此大逆之行徑。」

　　「那麼……」嬴政轉身，冷冽地坐到大殿中央，淡淡開口，「就賜你一死吧！」眼眸中看不出一點波動，依舊是那樣淺淺的冰灰色，深沉得像一池暗潭。

　　「大王！」長衫老者驚住。

　　「大王……」殿下，眾位儒家學者驚住。

　　嬴政揚起手臂，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從殿門外，立即魚貫進來幾名侍衛，隨即將老者給拖了出去，頓時，殿內一陣恐慌，大儒淳于越急忙跪爬到殿前，正要開口求情，不想卻被嬴政擺手喝止。

　　他道：「別再給我理由，讓我殺你。」

　　說罷立起身，一步步走下大殿。嬴政的記憶裡，關於淳於越的是一幕幕勤勉的授課之景，是儒者無畏，面對死亡的無畏，而關於淳於越的……唯一令他抹不去的，是年少時一次聽課中的困乏，是一次趴在案頭上的熟睡，是一件厚重的罩衣，輕輕地蓋在他的後背。

　　（二）

　　一整個下午，沒有一點兒收穫。

　　夷簡不免氣餒，偌大的宮門口，除了排成幾排的表情肅穆的侍衛們，竟沒有一個人進出，等不到可以詢問的宮裡人，夷簡只好暫時離開。離開時夜幕已經降臨，在秦宮周圍徘徊了太久，此刻早已饑腸轆轆。

　　趕回西城口，夜晚的街市還很熱鬧，不少城民乾脆聚集到寬道上乘涼。

　　就在走到常去的酒肆門前不遠，眼前忽然有道熟悉的身影走過，先她一步，跨進酒肆門內。

　　「韓非！」夷簡驚呼。

　　盯著他修長的背影，夷簡既震驚又欣喜，前面的人聽到後下意識地轉身，兩人的目光相遇，夷簡更是忍不住一陣狂烈的興奮，果然是韓非啊！真是韓非，沒想到，竟在秦國相遇了！

　　相較於她的激動，前面的韓非反倒是一臉狐疑之色，片刻的錯愕，仔細打量著她異常熟悉的樣貌，好一會兒，他才艱難地從嘴裡擠出不確定的疑惑，「夷簡？」他輕道，聲音輕得似乎連自己也不敢相信。

　　夷簡大笑，沖過去就猛拍他的肩膀，說道：「是我啊，夷簡！哈哈哈，認不出了？我真是太高興了，韓非，我太高興了，竟然遇見你了，剛才乍一看見你，我都還不敢相信，哈哈哈哈……」

　　「夷簡！」韓非愣住，拎起她衣衫一角，問，「真的是你？你……怎麼這身打扮？你又怎麼會來秦國？」

　　或許是太久沒見了，也或許是夷簡真的長大了。

　　這一次遇見，公子韓非竟沒有像以前那般看見她就立即將她一把抱起，也或許是他現在變遲鈍了，總之，韓非在咸陽突然遇見夷簡的反應，完全讓她一點兒也不滿意。

　　「真是的！」夷簡皺眉，「你忘啦，你離開新鄭前，我就已經是這樣的裝扮了，只不過現在更高點兒，更俊朗點兒，呵呵。」三年前，那一次韓非突然到府，狠狠抱住她的一幕，夷簡一直沒有忘記，只是那一次，他整個人看起來很恍惚，大概根本就沒注意到她那時的男子衣衫裝扮。

　　「呵呵呵……」韓非終於笑起來，伸手撫上她的額頭，說，「的確長高了不少，不說話的話也像個飽讀詩書的公子。無奈我的印象裡，總還是那個狡詐的喜歡偷看姐姐們的……」說到這兒，韓非倏地住口，臉上的笑容也在不經意間隱去。

　　「為什麼突然來秦國？」他換了話題。

　　「父親說，要替秦國人修建一條巨大的灌溉水渠。」夷簡回答，「我就一起跟來了，偶爾也能幫點兒小忙，主要是學習工匠技藝。」

　　「司空大人也在秦？」

　　「是啊，和呂不韋的門客們去了驪山，說要準備修建地宮皇陵。對了，韓非，到秦國這麼久，你有沒有見到過秦王？」

　　韓非搖頭，神色有些暗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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