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秦始皇之繾綣 | 上頁 下頁
一〇


  「父親,」夷簡看看天色,「不早了,菜花籽剛才已經看過啦,我想回家了。」二姐大婚的日子近了,其實這幾天她急著想要看二姐房裡備妥的嫁妝。哦,還有三姐,想到母親早上說的話,夷簡忍不住問身邊的父親,「娘早上說,王又替三姐賜了婚,要嫁給太子殿下呢,那二姐和三姐的婚事,是要一起嗎?」

  大婚,對夷簡來說,總是喜慶事兒,母親早上看起來也很高興。只是她沒想到,她一句隨意的問話,卻使得坐在田埂上的父親渾身一震,頭倏地抬起,瞪著面前的小女兒鄭夷簡,許久,許久……直到眉毛皺起,嘴唇壓抑不住地抽搐……

  夷簡驚詫,小心翼翼地問:「父親,您這是……怎麼了?」

  「夷簡……沒有大婚了,你二姐沒有大婚了,她不能嫁給公子韓非……」

  「為什麼?」

  「是父親無用,是韓國軟弱,要受人欺辱,你二姐要被送到秦國,獻給秦王。夷簡,父親這一生都會虧欠你二姐,雖然庶出,但她跟你一樣,是父親的骨肉。可是早上,父親親自將她帶到了宮裡,眼睜睜看著她和要進獻到秦國的貢品一起,上了路,這會兒太陽已經落山,她恐怕……已經出了西城門……」

  說著說著,父親的眼眶裡竟然落出淚來。

  聽到這裡,夷簡已經明白,可是又想起大姐出嫁,全家相送,乃至全城的百姓相送,夷簡也跟著大哭起來,道:「父親,二姐不能嫁給韓非,已經很傷心,可是二姐一早走了,你怎麼不告訴我們?大姐出嫁的時候,我跟三姐一直送到了趙國,可是二姐呢,是要去秦國,怎麼我們都不知道?那麼有誰送她呢,她一個人,冷冷清清的,不是會更傷心嗎?父親,你怎麼不告訴我呢,我要去送二姐的……」

  「送……如何忍心送……」

  「是去咸陽吧?咸陽,那麼遠……父親,我們現在去,去城西!」

  對夷簡來說,這好像是她懂事以來,遇到的最叫人傷心的一件事。

  (四)

  馬車在城邊窄道上飛奔,從東面到西面,橫穿整個新鄭城,從夜幕降臨到深夜。風起,嘈雜的都城漸漸清淨,道路上沒有人煙。倉促地趕至西城口,守衛城門的侍衛說:「宮裡進獻到秦國的貢品隊伍,早就出了城,已經五六個時辰。」

  不想就此放棄,出了城,馬車輪追趕得嘖嘖作響,然直到黎明時分,直到東方微白,疲累的馬匹終於慢慢停下馬蹄。前面,除了漫天的塵土,還是塵土,乾燥地在半空中肆意跳躍,飛舞。

  面對眼前的悲涼,夷簡和父親鄭國的臉上,濕透。

  清早,吹滅點了一夜的燭火,公子韓非從案頭後面站起。屋子裡還殘留著一夜未睡的痕跡,鋪著竹地板的地上滿是堆積的竹簡諫書,這些,都是他的心血,韓國危弱,其他六國都在虎視眈眈地盯著,如今想要強國,必須倚「法」治理社稷。現在的天下,是強權的天下,所謂儒家的「仁政」和「仁者愛人」的主張已然落後,因此這幾年,他悉心總結前期法家思想,提出一整套「法、術、勢」相組合的中央集權學說。

  揉了揉酸脹的額頭兩側,韓非命下人收拾妥地上的竹簡諫書,自己也迅速換了寬袖的官服,帶著這些連月趕出的心血一道,去宮裡面聖。

  早晨的空氣實在是清新,即使一夜未宿,韓非這會兒被微風一吹,也不禁神清氣爽。出門的時候,目光掃及庭院一角的月季花,他的嘴角不禁露出溫潤的笑意,只不過一夜,這些花草竟有不少冒出了嫩紅色花苞。

  此刻宮中,韓王桓正虔誠地跪坐在宗廟祭壇下面,壇上長髮法師正賣力地做著法事。宮內宗廟到處被貼上褐黃的符字,進獻美人鄭氏夷玉昨天就上了路,前往秦國,所以今天整個王宮都起了大早,只為做法祈禱美人快快迷惑秦王,學妲己,荒淫整個秦宮。

  韓非覲見,被侍衛們領進來時,韓王看見他,忙向他招手,說:「韓非,同為宗室,你趕緊陪孤家一同跪拜。」

  韓非疑惑,自然不解,就問韓王:「這是為何原因跪拜?」

  「祈求上蒼,荒廢秦國百年基業,讓天下的蒼生遠離秦國的塗炭、殘殺,祈求上蒼保佑,使我們韓國重興哀侯和昭侯期的鼎盛。」

  既然說到使韓國重興鼎盛,韓非見機不可失,急忙從隨從手裡拿過厚厚幾卷竹簡諫書,說:「王,當今要使國家強盛,必須改變儒家治國的傳統。一個本身強盛的國家,可以用仁者術來影響子民,然而一個孱弱的小國,若是只祈求上天,寄希望于祭壇的作法又有何用,國家要興旺……」

  「韓非!」韓王打斷,「宗廟祖室面前,你怎麼可以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論,以儒治國那是幾百年周室天下的國本,怎可改變?你難道沒有聽說,強大的秦國,也要尊淳于越先生為大儒。」

  「王,秦國尊儒,只不過是相國呂不韋的一腔熱忱,秦王是不是同樣尊儒,臣不得而知,但秦少王雖然年紀尚輕,卻懂得連年征戰六國,野心可見一斑。他懂兵家之爭,城池之爭,他知奪得土地,就是勝利,這,又怎麼是儒家思想所能領悟的?」

  「孤家自然知道秦少王的野心,所以才學勾踐臥薪嚐膽,送美人,惰其性,讓他懶于治理國家。長此以往,孤家相信,秦國國勢必定越來越弱。想當年吳國是多麼的強大,最後還不是為了一個美人走向滅亡。」

  「美人?」韓非驚訝,「什麼樣的美人足以引誘一個秦王?」

  「司空大人鄭卿的女兒,新鄭城人人知道的美人,鄭氏夷玉!」

  「誰?」

  猶遭雷擊,乍然聽到夷玉的名字,韓非的腦袋頓時一片空白,而手裡拿著的竹簡諫書也砰的一聲,落到地上。

  「哦,孤家想起來,鄭卿說過,你曾於她下過聘。不過她昨日已經動身出發,事已至此,你身為室儲公子,自然要從大局著想。過些日子,孤家重新幫你物色好女子……」

  韓王再說了什麼,韓非此時一句也聽不進耳裡,愣愣地卷起竹簡書離開,甚至忘了向韓王作揖行退禮,韓王也不以為意,搖搖頭,忙又專心地跪拜在做法祭壇前。

  虔心禱告。

  (五)

  走出宮外的韓非,那一瞬,很茫然,而曾經的往事,一幕幕,在他的記憶裡快速地閃動、流逝……最終,凝聚成一種沉沉的悶……

  有五六年了吧,那時他剛滿十六,初次去鄭公府上,想學一些簡單的營國之道,不想在中堂內的走廊裡,卻看見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女娃,看不見她的正面,因為她那時正貼著門縫睜眼向裡面張望。

  一時好玩心起,他便走了過去,也不說話,跟著她一道近身靠到門上,順著門縫看去……

  誰知,這一看卻驚得他一身冷汗,不大的屋子內,有一隻沐浴木盆,而在木盆的邊上,則是一名十二三歲的少女,正渾身一絲不掛地側對著房門,顯然剛沐浴完畢,其時發梢、身上還落著水滴,屋子裡氤氳氤氳,一股溫熱的霧氣。

  他駭然,呀的一聲低呼,屋內的少女聽見,下意識扭頭,而站在他前面的女娃也倏地轉身,瞪著後面突兀出現的男子,她哇的一聲叫道:「你偷看我二姐!」

  「……」

  於是,月老從此扯了線,只是披了衣裳出門後,那少女的態度,完全沒有他預料的悲切或者憤怒,只淡淡的。她蹙眉,伸手在那女娃額頭上叩了一記,說道:「夷簡,還不快帶這位公子離開。」

  她性子淡漠,確實淡漠,然而淡漠並不是冷漠,娘去世的時候,他看見她流淚了,然而對家人,對外人,她只說:「人,誰不死……」叫他的心揪著。

  想起那天夜裡,她突如其來的出現,她令人驚喜的溫軟、主動,原來,她早已打定了主意,只為留給他一個最後的回憶……過了今晚,我們,做一世的夫妻……

  一世的夫妻啊!

  一路想著夷玉,想著那夜意外的深情,纏綿……不知不覺中,韓非竟走到鄭國的府上,待發覺時,他雙腳已經跨進褐紅色大門,他的隨從一路無語,始終默默相陪,門人通報:「公子韓非到!」

  一句,頓時炸響了整座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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