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青薔天 | 上頁 下頁 |
八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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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天悟緊咬著唇,卻忽然揮手將她推開,自己後退一步,捂著心口,輕咳著,笑道:「我欠你的,沈紫薇,欠你的我一定會還——我什麼都能給你,只除了這顆心。至於……兒子,假如那真的是我的兒子的話,我也不希望由你來設定他的人生,就如同冥冥中有人早已設定了我的人生一樣——那委實是……太過痛苦的一件事了。」 那樣荊棘滿途、遍體鱗傷的道路,不要也罷。 董天悟離了流珠殿,腳步蹣跚,心痛欲崩,把沈紫薇一個人,留在那皇宮中最華美、最瘋狂、最黑暗、亦最悲哀的所在。他無法使動輕功,只能緩緩地、一步一步向前挪步,嘴角、衣襟、手心,滿是嘔出來的殷殷紫血。蘭香所下之毒,雖頗猛烈,卻所幸未在杯中完全融化,他一點點運功,以血氣將毒質裹住,次第嘔出——雖明知此法不免大損身體,但此時此地,斷乎已容不得半點瞻前顧後、猶豫不決了。 情勢發展已全然出乎自己所料,他越想越是心驚肉跳。不親眼去看一看青薔究竟如何,她是不是已脫了險境,實在難以安心。 ——傻吧,董天悟,你就傻吧!可是這世上「永遠聰明」之人,又有幾個呢? 他一面行走,一面默默運功驅毒,腳步虛浮,氣息淩亂,現在的樣子,哪有半分「武狀元」的風範?莫說普通高手了,怕是連個粗壯些的宮女都敵不過。流珠殿到平瀾殿這一段路,不過一刻腳程,可他才走到一半,卻已然氣喘吁吁,汗如雨下。漸漸堅持不住,幾乎連支撐身體的力氣都要失去了,只得將整個身子倚靠在道旁的一棵古樹上,稍作停歇——卻猛然間,聽見不遠處有人喝道:「誰?誰在那裡?快給老子出來!」 董天悟苦笑,這已是他今夜第二次聽到這樣的問話——可遇見吳良佐時他尚有餘裕逃離,而此時,卻連半分力氣都沒有了。 一個精壯漢子右手抽刀護身,左手提著一盞紙燈,小心翼翼靠了過來,待燈暈將董天悟籠住,那漢子看清面前這人的樣貌,卻突然「啊」的一聲,收了刀,叫道:「王爺?您怎麼在這裡?」 ——那人卻是三名副統領之一,吳良佐的心腹兄弟齊黑子。 董天悟勉強一笑,原來自己的運道還不至於太壞。 齊黑子也不是貴戚功勳出身,在北地時便是吳良佐的臂膀,最是刀頭舔血過來的草莽英雄。可如今見到董天悟這番光景,卻立如沒腳雞一般,手足無措,只是原地亂轉,問東問西。 ——董天悟哪有精力一一回答,又害怕多說多錯,只是搖頭點頭,咳嗽微笑。誰知,齊黑子卻忽然一拍手,自己想通了,問道:「咱知道啦,王爺,您也是遇見了那只鬼嗎?」 董天悟一愣,卻已聽那齊黑子滔滔不絕道:「果然啊!咱們兄弟原說,連吳大哥都鬥不過的鬼,這京城內也只有王爺能試一試了,誰知您竟然……」 董天悟的武藝本是由吳良佐啟蒙,可他十八歲之前僻居離宮,另投名師,此時已和吳統領不相上下。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眾侍衛們都是武人,自然喜歡無聊時論斷論斷誰才是個中魁首,齊黑子此時見董天悟滿身狼狽,血色淋漓,又想起吳良佐的模樣雖也絕不能說齊整,卻總比臨陽王像話些,頓覺大感快慰——果然還是咱們統領更加厲害! 董天悟卻哪裡知道他的心思已轉到「比武論劍」上去了,又不敢徑直問,只好道:「究竟是怎樣一回事?你快細細說來……我聽。」 齊黑子道:「王爺,您問那鬼啊?這咱知道,吳大哥一回來就說,那是平瀾殿的沈才人招來的。皇上已下旨處死了,給王爺您和咱們統領報仇雪恨!」 董天悟一驚,那顆本就跳脫不定的心險些蹦了出來,他啞聲道:「怎……怎的?何時下的旨?人呢?」 一提這個,齊黑子的臉上立時顯出不屑,嘟囔道:「皇上想把這個功勞給那太子殿下,說是明兒……不,該說是今天日落時分的。」 董天悟長舒一口氣,還好、還好,還有得救,心下稍定,忙吩咐道:「我受傷頗重,你扶我去見父皇。」 齊黑子哇哇怪叫:「殿下啊,皇上在碧玄宮裡頭呢!看這樣子,一時半會兒出不來的。咱還是先扶你去見太醫,治了傷再說……」 董天悟忽然猛咳一陣,又是一口血噴將出來,幾星血沫更是濺在了齊黑子的衣襟上。他卻毫不在乎地擦了血,望著齊黑子,肅然道:「御前侍衛副統領齊黑子聽宣:本王欲往碧玄宮面聖,速……速……護送本王前去,不得延誤!」 齊黑子一縮頭,忙答:「微臣謹遵吩咐。」再也不敢廢話,直喚來兩個小侍衛一左一右持著燈,自己則親自攙上董天悟,取道碧玄宮而去。 ——此時,天已微曦。距離禦旨的最後期限,還有不足七個時辰。 沈青薔站在平瀾殿的窗前,看到的也正是這一道曦光——那曦光從層疊的樓闕的縫隙間透過來,沒有絲毫溫暖的顏色,只是一味的慘青與冷白,倒像是掛著的一層寂寞的霜。而楊惠妃正坐在她身後,滿面關切,溢於言表。 惠妃娘娘道:「沈才人,本宮許久沒有來看你了,瞧你的樣貌,倒似出落得更美了些。」 沈青薔微微一笑,轉過身來,輕聲道:「娘娘謬贊了。」 楊惠妃又道:「皇上已下旨,錦粹宮的兩位妹妹,自今日起,便不必為故『悼淑皇后』守孝了,內司近日會將妹妹的牌子複呈上去,往後咱們還和當年一樣,親親熱熱的,共同伺候皇上。」 青薔不動聲色,依然輕聲道:「婢妾遵旨。」 楊惠妃眉間一蹙,心下不禁暗自嘀咕:這丫頭怎麼仿佛是塊木頭?這般難對付。自己好話說盡,她卻一味「禮貌周全」。難道是關得久了,和她姐姐一樣,也變得瘋瘋癲癲了不成?惠妃娘娘本想迂回著先探探口風,再作決斷的,可誰料七轉八折,連嘴皮子都磨薄了一層,卻硬是沒問出個所以然來。 如此下去斷不是辦法,太子殿下隨時都會駕臨,楊惠妃一咬牙,還是決定單刀直入。便開口道:「沈才人,本宮适才來時,你並未在平瀾殿,卻也不在流珠殿——你究竟哪裡去了?」 誰料沈青薔依然是那副淡然樣子,竟毫不猶豫地作答:「回娘娘,婢妾不知。」 聽到這種睜著眼睛說出來的瞎話,惠妃娘娘涵養再好,也不免有些恚怒。但恚怒歸恚怒,那不過是小小的喜惡而已——在這後宮之中,沒有人是單純靠著「喜惡」來辦事的,只有永恆的「利益」才是唯一的準則。此刻的沈青薔,雖不過是一個失寵已久、且觸了龍鱗的後宮女子,她的命運,比柳絮還要輕,比一張綿紙還要薄,可正是在這條不值一提的賤命上,系著煌煌禦旨,系著靖裕帝的信任和太子殿下的前途——牽一髮而動全身,此奇貨,大可居也! ……所以,不論沈青薔的態度多麼無禮,楊惠妃都不會把那股憤怒表現在臉上,她要讓她活著,至少活過這個白天,活過日落時分。也許……也許自己可以想個辦法將她「控制」起來,她不過是一個小小才人,不過是靠著親族的力量才苟延殘喘到今天的,斷乎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不是嗎? ——只要她活著,時候一到,那領了聖旨承擔一切的天之驕子太子殿下,該怎樣向萬歲交代呢?即使他力陳絕非自己所為,以他和沈青薔舉眾皆知的親密,舉眾皆知的前緣,又有誰會相信? ——若……董天啟失寵,而另一個「嫡子」、沈蓮心的兒子天旒又是個體弱多病、蠢笨不堪的呆兒,再加上臨陽王受生母所累,帝位自然更是無份——那麼,又該輪到誰呢? 楊惠妃的臉上忽然綻出了宛如春花的笑,輕聲道:「沈……妹妹,你現在已大難臨頭了,卻還不自知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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