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青薔天 | 上頁 下頁 |
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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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紫薇那雙如同蒙塵的琉璃珠子一般的美目緩緩轉動,長長的眼睫不住開合,嘴角浮現出一個極豔麗又極渺然的笑容,她緩緩點了點頭,似乎十分快活地回答:「好……紫薇跟你去,紫薇一定跟你去!」 靖裕帝撫著她的背,臉上笑著,幽幽歎息。 面如死灰的蘭香忽然掙扎而起,尖聲道:「陛下!陛下!不是這樣,不是——」 靖裕帝身子不動,手還撫在紫薇背上,臉卻猛然轉了過來,對蘭香怒目而視。蘭香對上這樣的一雙眼,只仿佛咽喉被人死死鎖住,張著嘴,卻只是不住顫抖,再也說不出半個字來。 靖裕帝又垂下眼去,緩緩轉回頭來,目光停在沈紫薇雪白的頸項之間,那股不折不扣的戾氣,漸漸隱沒。 「……沒規矩的奴才,」他的語氣依然如故,聽不出半分波瀾起伏,「嚇著了你的主子,可怎麼好?」 ——對這一切變故,沈紫薇通通恍若不覺,她伏在靖裕帝屈起的腿上,身子蜷成一團,便像只極乖的小貓。起初把玩著皇上龍袍墜腳的流蘇,忽又覺得無聊,便從靖裕帝手中,把那卷書搶了過來。也不看,只是不斷刷刷翻動書頁,從頭翻到尾,又從尾翻到頭,越翻越快,口中不住嘻嘻癡笑,仿佛那是世上最快樂不過的遊戲。 靖裕帝一抬手,將那本《黃庭經》從沈昭媛手中猛然抽走,喝道:「不要玩了,你該睡了——往日都是乖乖的,今日怎麼恁地胡鬧?我可要生氣了。」 紫薇正玩得興起,忽然手中一空,整個人勃然變色;但見靖裕帝將那本書珍而重之地合起,收回懷中,眼中當即凶光大作,便伸出手去,想要搶奪。 靖裕帝冷冷望著她,一把扭住她的手腕,將她狠狠甩向一旁,口中道:「昭媛,你再沒有規矩,便要吃點苦頭了。」 沈紫薇伏在地上,亟亟喘氣,纖纖玉腕上赫然現出幾個鮮紅的指印。她卻似不怕疼,更仿佛完全聽不懂皇上在說什麼,頂著一頭紛亂的烏髮,掙扎著又要起身——卻忽然被另一雙手攔住。 沈青薔扶起她,從一旁的梳妝匣子裡,隨手拿出一面菱花小鏡,遞在紫薇手中,輕聲哄道:「紫薇乖,不要鬧。給你這個玩,好不好?」 ——沈紫薇愣愣望著鏡中那披頭散髮的陌生女人,似乎呆住,雙手握著鏡子,突然哀哀號哭起來。 沈青薔轉頭吩咐面色鐵青,手指死死抓著妝奩不放、直抓到指節泛白的玲瓏:「你跟著蘭香,去把昭媛娘娘的『安神湯』再端一碗來,要煎得釅釅的,懂嗎?」 玲瓏恍若未聞。 青薔咬牙喝道:「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玲瓏,你、還不快去!」 仿佛過了一百年那麼長,玲瓏終於將手中的妝奩緩緩放在一邊,對靖裕帝叩拜,站起身來,步履穩健地走過去,將蘭香攙起,扶著她,向外間去了。 沈青薔一直懸著的那顆心,總算略松了些。她轉頭望著靖裕帝;當今天子赫然也在望著她,滿眼若有所思的目光。 沈青薔猛然將頭別了過去。 ——沈紫薇依然在哭。一邊哭,一邊還笑著,口中喃喃自語不休。 「……陛下早就知道了?」沈青薔突然開口,問道。 靖裕帝依然望著她,終於點點頭:「昭媛只要睡著了,便會叫悟兒的名字,朕再猜不出,就是傻子了——你們不也從一開始就知道了嗎?」 沈青薔輕輕一笑,再也不說什麼。 靖裕帝倒頗感詫異似的,問她:「你難道不想問朕,為什麼不怪罪昭媛?」 沈青薔緩緩搖了搖頭,輕聲回答:「皇上自然有皇上的道理,否則皇上也絕不會是皇上了。」 靖裕帝一愕,輕哼一聲:「你倒似真有幾分聰明的。」 沈青薔依然淡淡一笑,答道:「謝皇上謬贊。婢妾斗膽,還請皇上移駕。何況……何況昭媛娘娘喝了藥,今日怕是無法侍君了。」 靖裕帝微眯著眼,慢聲吩咐:「過來,扶朕起身。」 青薔還未回答,早已呆若木雞的點翠卻忽然醒悟過來,連忙道:「是,奴婢這就……」 靖裕帝斷喝一聲:「滾出去!」 點翠身子搖晃,幾乎跌倒。 青薔歎息一聲,點頭道:「點翠,不用了,你出去吧……」 點翠顫抖著,哆哆嗦嗦爬起身來,東倒西歪地出了門。 ——殿內只剩下沈紫薇的哭聲笑聲,剩下她旁若無人的低語聲,以及搖曳的燭火。 沈青薔慢慢走了過去,躬身扶萬歲起身——卻冷不防靖裕帝忽然一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整個人拉入自己懷中。 「你叫什麼?告訴朕——沈家的女人。」靖裕帝一手鉗著青薔的肩,另一隻手緊貼著她的面頰,探入她盤疊的烏髮深處,將她的整張臉扭過來,朝向自己。 沈青薔只覺被一股大力拗住頭頸,疼得她幾乎流出眼淚來。勉強維持著沉靜態度,輕聲答:「婢妾青薔。」 靖裕帝笑了,笑容如鐵,像夏日裡咬著碎冰粒般反復斟酌這個名字:「青薔、青薔……朕記住你了,你是個難得的聰明女人——朕喜歡你……青薔,你有想要的東西嗎?綢緞?珠玉?還是想當朕的妃子?朕今天心情很好,你可不要丟掉這個機會。」 ——沈青薔垂下眼,輕聲道:「若可以,請皇上放婢妾出宮吧……」 靖裕帝的一雙瞳人突然緊縮,指上加力,幾乎陷進青薔的肌膚裡,他啞聲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沈青薔強忍著痛,不卑不亢回答:「婢妾幼時身不由己、懵懂愚鈍;入宮絕非婢妾本意。皇上若真願意賞賜婢妾,便請賜還婢妾一個自由之身吧。」 靖裕帝死盯著沈青薔,滿臉驚駭交加的神情,簡直把青薔看成了一個陰曹地府裡躥出來的鬼怪,而絕不是個活生生的美人。他粗聲喘著氣,面孔痙攣,身子瑟瑟發抖……終於,咬定了一口森森白牙,厲聲喝道: 「朕不准!朕絕不准!你們都想拋下朕,拋下朕一個人在這鬼地方,朕絕不會叫你們稱心快意!無論你活著,還是你死,你這一輩子都註定留在這宮裡,朕不會放你去任何地方!」 ——說完,將青薔猛然從懷裡推開,逕自站起身來,大踏步而去。 待他的腳步聲走遠,待外廂太監宮女們的喧囂越來越淺淡下去,沈青薔終於喘出一口氣,仰面躺倒在紅氈上;只覺渾身的力氣都已用盡,一絲也提不起來了。雖有些莫名其妙,但這一劫……似乎是渡過了,只是……只是……方才,滴落在她手背上的滾蕩的水點兒,那究竟……是什麼呢? ——珍珠簾子掀開,有人從外間走了進來,將她從波斯地毯上扶起來,卻是玲瓏。 「主子……」她說,聲音哽咽。 「別哭,」青薔笑道,「若連你都哭了,我越發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們都活著,都還活著,所以還不到哭的時候……走吧,攙我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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