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青薔天 | 上頁 下頁
六七


  蘭香幾乎便要哭了出來,不住喊道:「怎麼會!這可怎麼好?小姐都沒來得及喝『安神湯』呢,一會要是發起瘋來,我們都是一個死了!」

  沈青薔心下已然洞若燭照,方才為了怕被那嬤嬤查出自己身懷毒藥,不得已當面衝撞,沒想到她竟然睚眥必報——反正內殿裡不過一個瘋子,一個瘸子,便給你信口雌黃,又怕什麼?總之你這「慢待御駕」的罪責,定然是逃不過了——真真好歹毒的心!

  如今麻煩迫在眉睫,蘭香竟還在那裡無謂囉唆,青薔當即喝道:「夠了!廢話有用嗎?還不快去端過來?『慢待御駕』既已坐實,更不能讓昭媛娘娘在御前失儀了!」

  蘭香恍然大悟,忙道:「是,是!我親自去端!」拖著腿,亟亟轉向後頭去。點翠沒有半點主意,只是一個勁兒地問青薔:「主子,我們該怎麼辦?」

  玲瓏卻目送著蘭香的身影遠去,忽然開口:「我們……不如先下手為強。」

  青薔的身子一抖,不可置信地望著她,玲瓏的一雙眼猛然抬起,精光四射,口中道:「如今絕無後路可退,退便是死路一條——該來的,總會來的。主子,你什麼都不用管,只想辦法給我一個近身的機會,他雖是皇帝,不過也是肉體凡胎,不過依然是個『人』罷了,我就不信……」

  點翠已給嚇得傻了,哆哆嗦嗦道:「玲瓏……姐姐,你是說……你是說……你想要……」

  玲瓏淡淡瞟了她一眼,冷笑一聲。

  沈青薔卻道:「玲瓏,這就是一直以來的『打算』嗎?」

  玲瓏既不肯定,也不否認,只是冷冷望著青薔,緘口不言。

  「不行!」沈青薔斷然道,「絕對不行!你這不是在賭你一個人的性命,你是在害我們大家的命;無論你成功還是失敗,這流珠殿裡裡外外上百人,一個都活不成——你就有那麼大的冤屈那麼大的憤怒,對這些人命通通不管不顧了嗎?」

  玲瓏依舊無言。

  ——殿外已遙遙傳來此起彼伏的呼聲,聖駕已至。

  第四十六章 黃庭

  靖裕帝方步入流珠殿內堂,便吃了一驚。斗室內赫然竟有五個人在,三名宮女分跪兩側,捧著藥碗、妝奩以及鏡匣。沈昭媛坐在當中,垂首專心把玩著自己的手指;而她那頭又黑又密的青絲,卻正被另一個女人握在手中,用一把玳瑁梳細細梳理著——皇上明明已進了殿,可她們幾個人,竟仿佛視若無睹一般。

  「怎麼是你?」靖裕帝的目光落在那梳發女子的臉上,破碎的記憶忽然浮出水面,拼湊在一起,他想起來了,原來是她。

  「朕記得曾給過你諭旨,叫你『閉門思過』的——怎麼,朕的旨意你也敢違抗不成?」

  沈青薔緩緩將目光抬起來,直視著靖裕帝的臉;忽然輕歎一聲,將手中的梳子放在點翠捧著的鏡匣上。跪伏於地,無懈可擊地向靖裕帝三叩九拜——禮畢,方起身回答道:「啟稟萬歲,婢妾是接過諭旨,命婢妾不得私出錦粹宮,不得與錦粹宮外之人相見,不得私相授受任何東西——卻從未接過不准婢妾來探望昭媛娘娘的諭旨,婢妾駑鈍,望陛下明示。」

  靖裕帝望定她,一字一頓道:「你自恃聰明,小心聰明反被聰明誤。」

  沈青薔立時斂眉答道:「婢妾不敢。」

  靖裕帝冷笑一聲:「不敢?你們沈家的女人,還有什麼不敢的?殺了朕,你敢不敢?奪了朕的天下,你敢不敢?」

  ——跪在青薔身側,捧著妝奩的玲瓏的面色,立時變了。

  沈青薔沉聲答:「婢妾的確不敢——但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國,亦無有不滅之身;故此……陛下,還請您三思。」

  靖裕帝身子一僵,咬牙道:「好,很好……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人敢在朕面前說出這樣的話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緩緩踱到青薔面前,伸出一根手指,點住青薔的下頜,將她的臉慢慢抬起來——沈青薔的眼睛毫不避讓,燦若星辰,直直地望著他。靖裕帝忽而一笑,竟俯下身去,在青薔的唇上印下冷冷一吻,冷冷說道:

  「你變漂亮了呢,變得……越來越像她了……真可惜,若朕在十年之前遇見你,一定會欣賞你今日的佈置應答,欣賞你的膽大包天你的毫不畏死;就像當日,朕非常欣賞沈蓮心一樣……不過……現在,朕已經累了、煩了,朕不想再和你們玩兒了,懂嗎?為什麼你們不能都像昭媛這般,做個乖孩子:朕給什麼,她都高興;朕不給什麼,她就徑直哭鬧——不會騙朕,更不會害朕,甚至連朕說的話,都聽不明白——這樣可有多好!」

  沈青薔撇過頭去,躲開靖裕帝的手指,輕聲道:「若皇上真的認為婢妾做錯了什麼,便賜婢妾一死,那也無妨。」

  靖裕帝輕輕一笑,聲音竟然十分快活:「你真的想死嗎?一個一心求死的人,又怎會有你這樣的眼睛?你這種以退求進的花招兒,便真以為朕瞧不出來嗎?莫要口是心非了,這一點上,比起沈蓮心,你還差得遠呢!」

  沈青薔神色不變,頭卻垂了下去。靖裕帝唇邊掛著笑,直起身來,微眯著眼,淡淡說道:「朕富有四海,不怕多養幾個人;朕也不是暴戾之君,不愛讓這後宮見血——何況,若你能長點眼色,朕也不是不能容忍你偶爾玩個小把戲的,明白嗎?」

  言畢,再也不看沈青薔,徑直走到紫薇身前,盤膝坐在她身邊,輕聲喚道:「昭媛,看看我,還認得我嗎?」

  沈紫薇服了「安神湯」之後,整個人便沉靜下來,反應似乎也更遲鈍了。靖裕帝喚了好幾聲,她才轉過頭去,報之一笑,笑靨如花,卻不說話。

  靖裕帝亦對她展顏一笑,無限溫柔地道:「是我,你想我了沒有?來,乖乖躺在我腿上,我讀《黃庭經》給你聽,好不好?」

  沈紫薇整個人便似一個美麗玩偶,任人擺佈,果然安安靜靜躺在靖裕帝懷中——靖裕帝笑著,如慈父般撫愛著沈紫薇披散的長髮,真的自懷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冊子來,一邊翻,一邊說道:「這是仙書,讀了之後會變成仙人的——等我成了仙,昭媛便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沈紫薇極乖巧、溫順地點了點頭,眼睛慢慢合上,竟似要睡著了——忽然,她又把眼睛睜開,用含混不清的聲音說道:「不,我不和你去!天悟來了,會找不到的。」

  蘭香的手臂突然一軟,手上端著的翡翠盤和盤內原本盛「安神湯」的藥碗便一股腦滑落在地,發出一聲巨大的響動。她臉色蠟黃,無聲無息委頓下去,簡直就像是周身的血液被瞬間抽幹了一般。

  沈青薔則顫抖著站起身來,只覺得有什麼涼涼滑滑的東西正攀著自己的背脊,慢慢向上爬。

  靖裕帝的表情萬分沉靜,甚至連眼睛都不曾多眨半下。他還正值盛年,還不到四十歲,年輕時,也曾有過舉袖臨風、溫潤如玉的韶光——縱然此時業已兩鬢星星,眉間眼角溝壑叢生,但在那渾身上下一片金黃的重重圍困裡,在他青白的面容之上,依然還能窺出幾分舊時的風采。天悟和天啟,這兩個兒子其實都像他,一雙劍眉都長得飛揚挺拔,眼睛又黑又亮……

  ——靖裕帝沉默良久,忽而一笑,那張「慈父」的面具掛在臉上,無限溫柔地對紫薇道:「沒關係,天悟也一起去的……我們一起飛到天上,去做仙人,去找天悟的娘,昭媛,你說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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