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青薔天 | 上頁 下頁
六二


  陸煥擺手道:「既然陛下正在扶箕,微臣自不便打擾,改日上書,也是一樣。」言畢竟飄然去了。董天悟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之中,心下忽覺忐忑。

  ——的確,陸煥「道聽途說」的沒有錯,自己正是以「平冤獄」為名,另有所圖。天下耳目之靈,無出詔衛其右;但凡牽扯諸多關節內幕的案子,均是由詔衛察拿主審——十四年前的「巫蠱之亂」自然亦不例外。詔獄之中所關押的各色人犯,全都有著了不起的身份背景,想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那裡也許是唯一的希望。不過,也只是「希望」而已,至少自己已查了兩個多月,卻迄今為止尚未查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似乎早有人故意混淆一切、湮沒一切,故意將母親的生死徹底變成一個謎團……

  太祖早有遺令,諸藩王不得領兵在外,一向口口聲聲「嫡庶有別」的陸煥不會不知道,那麼他最後那番「屈才」的話又是什麼意思?他到底是真的「多管閒事」,還是真的智慧過人?究竟是友,還是敵?

  董天悟暗自思索著,步出了碧玄宮。他今日穿著朱紅色的朝服,面貌較四年前幾無變化,只是眉間的紋路似更深了些。才走到半路,忽然不知從哪裡轉出一位錦衣使者,利落下拜,不待吩咐便即起身,在臨陽王的耳邊輕聲說一句話。

  董天悟面色突變,問道:「真有其事?」

  那錦衣使者已跪回原處,恭敬回答:「太子殿下自午後便說身子不適,召了太醫前來診治,服了藥,便回去內殿歇息了,自此再也無人看見,實不知是何時離開建章宮的。此時那邊已亂作一團,御前侍衛吳統領也已得了消息趕去,恐怕都要到了。」

  董天悟微微一笑,道:「既然他去了,那我便不用去了。禦衛、詔衛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我去了,吳良佐倒不好辦。」

  那錦衣使者卻道:「可是……吳統領方才已遣人來知會此事,言道事關儲君,千萬請王爺駕臨的。」

  董天悟抬起頭來,望著天邊的一角流雲,沉默片刻,方垂下頭來,笑道:「這個吳大鬍子,有麻煩上身,總不忘記扯上我。」

  自太子殿下病癒之後,董天悟便搬出了建章宮,改居他處。封王之後更在京畿另開府第,已很少出入宮禁了。而建章宮也正式修葺一新,成為了太子的東宮。

  靖裕十六年起,靖裕帝出現在金鑾殿上的時日已越來越少,而十三歲的董天啟則開始臨朝旁聽。雖只是名義上的「理庶務」,卻已顯出聰明絕頂,非同凡響的樣子:小小的太子殿下總是瞪大眼睛看著、豎起耳朵聽著,坐在那裡一兩個時辰一動不動,雖出言不多,但幾無閑語,心思靈便,言語犀利,令百官側目不已。小太子聰敏過人,大殿下精于實務,滿殿朝臣們則每每膽戰心驚地望著朝堂上一坐一立的兩位皇子,估量著如此顫顫巍巍的平衡何時將被打破,到那時,又將是怎樣一番不得了的光景……末了,都免不了在心中感歎一聲:實在是天心難測,說不上是福是禍。

  何況,到了靖裕十七年,靖裕帝竟又將直屬於自己的左右詔衛交與臨陽王,詔衛指揮使之職,名義上只有五品,卻權勢熏天,無論王公貴戚,人人聞之變色。手握詔衛,簡直有如掌握了半個京師……

  皇上,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臨陽王董天悟步入太子東宮建章宮之時,御前侍衛統領吳良佐早已到了。他許是這個宮廷之中最繁忙的人,無論何時何地,似乎總能看到他的身影。董天悟還未踏進正殿,便聽見那粗豪的嗓音正在大聲喝問:「殿下最近幾日可有異狀?可曾提到過什麼人?」

  建章宮內一干奴才全都跪在正殿內,黑壓壓一片,只年邁的東宮總管太監張淮與太子乳母李嬤嬤側身坐著,卻也一樣面如土色,搖頭不迭。

  「……走失太子,是什麼樣的罪過,你們可明白嗎?」

  ——董天悟的雙眼掃過這番景象,沉聲說著,步入殿中。

  吳良佐連忙起身,請臨陽王上座,一旁的李嬤嬤卻突然道:「回王爺的話,太子殿下是老奴奶大的,老奴是寧願自己死了,也不願殿下少一根頭髮。太子若真有個三長兩短,老奴也不活了!還有什麼『罪過』不『罪過』?」

  董天悟道:「那麼嬤嬤的意思是說,太子失蹤,是建章宮外的奸人所害,與你們無關嘍?」

  李嬤嬤語氣一滯,咬牙道:「許是誰心懷妒恨,設計謀害,做下這傷天害理的惡事,反大咧咧裝作公道人——那也未可知。」

  董天悟還未說什麼,吳良佐已臉色大變,這嬤嬤難道老背晦了不成?竟然指桑駡槐,說出這樣一番瘋話來。他忙道:

  「王爺,微臣明白此事非同小可,實在是萬不得已,方才斗膽請王爺過來一趟,孟浪之處,還請王爺恕罪。」

  ——這話便是明擺著說,此事本不是董天悟自己願意管的,而是他吳良佐特地請來的,絕非李嬤嬤話中暗指之意。

  誰料李嬤嬤竟突然號啕大哭起來,邊哭邊道:「我家殿下年幼失怙,從沒誰照拂,又處在這風口浪尖的位置上,也難怪受小人惦記,合夥構陷——娘娘啊,您的在天之靈,可定然要保佑殿下啊!」

  ——哭得無比淒淒慘慘,卻又言之鑿鑿,一絲一扣毫不放鬆,竟一口咬定了這一切事端都是董天悟和吳良佐兩人在背後合謀主使,讓審人的突然成了被告。這兩位一個是御前侍衛統領,一個是詔衛指揮使、臨陽王,手握兩股實權,哪個名頭抬出去,都是威風八面,卻登時被這一個無知婦人鬧得面面相覷,這案子竟然審不下去了。

  吳良佐頓時心煩意亂,便道:「來人啊!請李嬤嬤側廂休息去……」

  董天悟卻道:「不必,叫她哭夠了,本王再問話。」

  階下跪著的李氏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忽聽此言,哭聲卻猛然一斷——只頃刻間便又接著哭起來,越發號得凶了,如喪考妣也不過如此。

  ——董天悟面帶冷笑,垂眉不語,只是任她哭叫,似乎充耳不聞。

  許久之後,李氏的泣血之心才漸漸淡了,滿臉涕淚,嗓子喑啞,只是不住哽咽。

  董天悟方才冷冷開口:「哭夠了?那現在能答本王的話了嗎?太子殿下既然不在這建章宮內,究竟哪裡去了?」

  李嬤嬤身子一抖,哆哆嗦嗦張開嘴,還未說話,卻聽門外有個清亮的聲音道:

  「是皇兄嗎?我去國史館聽顧師傅講《隋書》了,實在有趣得緊,聽著聽著可就忘記了時候呢……今日已講到煬帝欺君欺父,陷害同胞兄弟,冒犯後宮母妃——這一段,不知皇兄聽過沒有?」

  第四十三章 兄弟

  十四歲的當朝太子殿下身穿明黃袞袍、頭戴五龍金冠從門外進來,依然是少年的臉,卻染著大人的防備的笑容。想是天熱得緊,額間掛汗,後頸滑下一道水跡,連領上都濡濕了。

  董天悟與吳良佐連忙起身離座,跪拜下去,口呼:「叩見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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