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青薔天 | 上頁 下頁 |
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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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一賭嗎?」在淒婉的晨風中沈青薔坐起身來,身上的傷隱隱作痛。真的要拋開一切,拋開你的純真、你的善良、你對一切美好事物的幻想,來賭一賭嗎? 從棋子做起,一步步、一步步地掌握自己的命運,不管犧牲什麼,不管做多少不願意做的事,不管多麼傷心痛苦,也決不埋怨、決不後悔——真的要賭一賭嗎? 沈青薔獨坐帳中,這樣苦苦思索的時候,一輪紅日正從平瀾殿后燦爛無比地升起來。 第十六章 蝴蝶 靖裕十三年的秋天發生了許多事:于外有北面的韃靼人犯邊,連下三城七地,劫掠牛羊生口數萬;于內則是翰林院大學士、內閣首輔言大人告老還鄉,次輔李裼繼任、主掌朝政,而有一個妹妹及兩個女兒伴駕的吏部尚書沈恪終於夙願得償,正式進入內閣,開始被尊稱為「沈閣老」……另外,還有一件說來重要又似乎不很重要的事,那便是靖裕帝庶出的長子、大皇子董天悟自北地的離宮養病歸來。 說此事重要,是因為靖裕帝尚未立儲,雖有無數臣工上表奏請,卻通通被留中不發,最後都不了了之。而大皇子董天悟歸來之後,即賜住建章宮,這座宮室雖不是東宮,卻只在內廷外圍,離太極宮最近,歷來都是受寵的皇子皇女在成年前的住所。 而說此事又不重要,則是因為大皇子的生母出身賤籍,且還雜有異族血統,實在不值一提。說起來,這也是本朝的異數了,靖裕帝本非先帝之子,而是藩王即位,那大皇子的生母,便是他尚為藩王之時身邊寵愛的姬人。自古良賤不婚,這是連皇帝都無法改變的事,即使已育有一子,靖裕帝當年欲立她為妃時,依然受到了朝野內外一致的反對之聲。果然,沒有兩年,那女子便獲罪而死,身為賤籍卻玷污龍榻,是天理所不能容的——也許正因為如此,那位在宗廟中連名姓也沒有留下的女人,才會折了自己的壽數,早早香消玉殞吧。 母以子貴,同時子亦因母而榮,除大皇子外,靖裕帝尚有三個兒子。二皇子本是嫡出,三皇子、四皇子的母親沈妃和楊妃也都是名門閨秀,且距離皇后寶座又只有一步。是以這位年紀最長的皇子,怎樣看都不過是個閒散王爺的命數罷了。 與上述那些震動朝野的大事相比,內宮中兩個低階妃嬪的變化就遠沒有如此令人矚目。雖然若干年後,她們在史書中的名字將變為「昭慈」與「昭敏」,並居「靖裕五後」之列,但那都是後話——此時她們依然是婕妤和寶林,是靖裕帝四宮十二殿無數女人之一,僅僅在各色佳麗中較他人稍美些、稍得寵些罷了。 沈婕妤在變,沈寶林也在變——婕妤沈紫薇本就十分高挑,現在越發消瘦,下頜尖尖、腰盈一握。因為瘦,兩個眼睛顯得更大更亮,異常美麗,只是那雙眼有時候明明望著你,你卻覺得她的目光總匯不在一處,而是渙散著,不知道游離到哪裡去了,讓人心下隱隱發寒。她那本就十分驕傲的性子似乎也越發地變本加厲起來,對下人動輒呵斥打罵,鬧得雞犬不寧;對其他的嬪妃哪怕位分高過自己,雖說不上當面冒犯,也絕沒有半分好顏色相與——當然,除了在淑妃娘娘跟前之外。 沈青薔似乎也瘦了,卻與沈婕妤的清減赫然不同。紫薇越瘦越醒目,越鋒利,整個人像把越磨越快,也越磨越薄的刀,一方面光芒四射無有可匹,一方面卻是再也無法安居在鞘內,不能傷人便要傷己——而沈青薔則越瘦越是淡漠,她似乎更沉靜,似乎總在生病,愈加深居簡出。便有如一張影子,不說什麼,亦不做什麼,更不大見什麼人。每每有內事局的公公過來,傳什麼話或是頒下賞賜,都只見寶林沈氏持一卷書,坐在窗下,安靜得仿佛並不存在。 「……主子,」玲瓏進來道,「『宵行』的轎子抬到側殿了。」 側殿便是流珠殿,這個意思自然是說,今夜依然還是婕妤沈紫薇侍寢——靖裕帝似乎真的頗看重她,對她的恩賞越發高於旁人。 沈青薔頭也未抬,只微微點了點,示意知道。玲瓏便不多說什麼,回到外間,埋首在花架子上刺繡。 自那日風波過後,主僕二人雖都不曾挑明,但確已起了芥蒂。沈青薔始終未曾開口問過,當日玲瓏「失蹤」之後,為何卻和紫薇一道回來?而玲瓏也從未提及,那日青薔一去不歸,入夜後卻怎麼又突然出現在內室的床榻上,一身都是傷? 以往,若有什麼事,青薔必先喚玲瓏,如今,卻寧願叫兩個小丫頭點翠、染藍,或者乾脆覺得囉唆,索性自己動手。 「……主子快放著我來。」點翠早搶進來,幾乎是從青薔手上奪過紫砂壺,往桌上的茶盞裡注滿水。青薔笑著站在一旁,看她忙碌,突然問道:「點翠,若是讓你許個願,你會許什麼?」 點翠也不答,笑吟吟拉著她坐下,回道:「主子這個話,上次便問過我了。不只我,染藍、小喬子、小梁子……咱們這裡的人除了玲瓏姐姐,各個都問過了一遭——怎麼,主子倒忘了?」 青薔一呆,笑道:「我的確是忘了。」 點翠又道:「主子若想問,那我把玲瓏姐姐叫進來,一次問個圓滿,也是幹淨利落,如何?」 青薔忽覺頗為尷尬,便笑駡她:「這些日子不管你,你越發淘氣……」如此便算混了過去,終是不提玲瓏。 ——她想信她,卻無法信她。正如同她想信他,卻……絕不敢輕易放開這顆心。在這深宮之中,沒有愛,只有恨;沒有感情,只有利益。 沈青薔手裡握著茶盞,正暗自沉吟,突見染藍風急火燎地沖了進來。三個丫頭之中數她年紀最小,又最是膽怯,等閒時候都在外間伺候,做些雜事,並不常進來的,如此這般急切的樣子更是少見。她一進門,氣還沒喘足,已開口喊道:「姐姐們快給主子著裝,皇上要來了!」 這話說出來,連青薔都是一愣。靖裕帝但凡有閑,總在皇宮北側的碧玄宮修丹打醮,只夜間于甘露殿召嬪妃侍寢,極難得到後宮來的。沈青薔已「病」了這許久,怕是早被忘在腦後了,縱她在夜裡發夢,怕也不會夢見皇上來探自己。見染藍急得臉都白了,卻只笑道:「說我聽聽,到底是哪家的姐姐胡亂逗你的,你便信了?」 染藍愈加急切,只是不住跺腳,叫道:「才不是玩笑話!皇上真的要來,便要到這錦粹宮來,據說……據說前頭的婕妤娘娘有了身子,現在各殿的主子們都巴巴趕了去呢——只瞞著咱們!」 沈青薔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似不可置信地問:「她……有了身孕?那孩子……孩子……」 「……自然是萬歲爺的皇子公主了。」穩穩接著她的話講下去的卻是玲瓏。 不知何時,玲瓏已放下了繡活進來,她見青薔依然呆坐,也不理睬,只對點翠、染藍吩咐:「去打些水,再捧了梳妝匣子過來,手腳靈便些!」兩個小宮女急忙忙去了,片刻便各自回來。玲瓏也不多說什麼,徑直替青薔淨面,上了淡粉,又將她頭上隨便挽的常髻散開,早有點翠在一旁送上梳篦,玲瓏取了來飛快地替青薔梳妝。 依這一對沈家姐妹的情義,側殿那邊的消息必是不瞞到最後一刻不肯透露過來的,此時御駕大約將至了,除了青薔之外,別的宮妃怕也已到了七七八八。玲瓏此刻下手如飛,再也顧不得替主子保養青絲,一下一下緊拉硬扯,疼得青薔不住皺眉……她果然是梳髻的巧手,不一時便盤出一個齊整的望仙髻來。染藍早候在一旁,捧過專盛首飾釵環的描金雕漆江山錦繡匣子,請青薔挑選。 沈青薔慢條斯理伸出手去,在匣中輕撥了幾下。染藍咬著嘴唇捧著匣子,兩個眼睛骨碌碌地轉。青薔對她笑了笑,終拈起一根纏金繞銀「喜上眉梢」的橫釵。 染藍急忙道:「主子眼光好,這個吉慶惹眼。」 青薔聽聞此言,又丟了回去。 染藍眼巴巴望著她的主子,似有話想說,終只是咽了口吐沫下去。 青薔又東選西揀,取了一支嵌藍寶石的金蝴蝶簪,拿在手裡,說道:「便戴這個吧。」 玲瓏躊躇了一下,道:「主子,按理鴛鴦、蝴蝶,必是成對的才可以戴,單則大不吉。這個髻子又定是要一邊宮花一邊釵釧、相稱又不相同的才好看。主子喜歡這個蝴蝶,明日梳個帶雙簪雙釵的髻子再戴吧。」 青薔一笑:「無妨,你拆了這個,另綰個可以戴一對蝴蝶的樣式就好了。」 點翠和染藍齊刷刷望著玲瓏,玲瓏苦笑一下,卻也不再堅持,到底拆瞭望仙髻,從頭再來。 這一下,已知定然來不及,索性也就不趕了,玲瓏細細給青薔通了頭,方綰起來,才做了一半,便聽得前面一陣吵鬧,想是禦輦業已駕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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