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大夢(27)_姬流觴

二七

　　邊走邊聊，胤衸才明白，自己病剛好那陣，這個宮女曾說過「怎麼可能，不是死了嗎」，這兩天也不知怎麼了，竟被人說了出去，景陽宮的總管嚇壞了，就要拖出去打死。也不知怎的，五阿哥知道了，攔了下來。不過人也打得只剩下半口氣了。

　　胤衸想起早先曾經聽老九提到過，這個婢女似乎還頗有來歷，好像和五哥有什麼瓜葛。但是，當時他的心思都放在捉弄老十身上，混沒在意。和阿哥有瓜葛的宮女還少嗎？！

　　胤衸最煩的就是這種事兒。如果當年不是那個宮女，敏弘不會那麼早就放棄求生的意志，棄他而去。他也不會狼狽到懷孕生子的地步。一想起那小子最後那句十三叔走好，胤衸就覺得脊樑陣陣發涼。每次兩個人一起上學的時候，胤衸就會很小人地揣測，弘至究竟記得多少。倒是十三被圈禁以後，弘至私下裡憤憤不平的樣子，給了胤衸不少安慰：小子，沒白生你呀！再見弘至的時候，便多了幾分親熱。大家見他護著弘至，其他的阿哥也就不再找麻煩。

　　只是驅動他這麼做的那份老母雞心態卻是別人猜不到，自己死也不承認的。

　　一邊的胤禮看他不再問也不多說。胤衸暗暗點頭，這小子看起來弱不禁風，倒也沉穩。

　　胤禮悄悄地掃了一眼胤衸，心裡暗叫倒黴，怎麼就那麼巧，碰上這個煞星！不過這個小子才這麼一點，應該沒什麼問題。胤禮加快腳步，心卻飛到了景陽宮。

　　幾個月以前，他到景陽宮想找一本書。隨身的小太監高德子出去找人伺候，沒人在跟前。想想也悶得慌。這兩天宮裡就好像隨時都是雷雨天，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能劈死個人，又說不準什麼時候掉下個黃金砸死人。年長的哥哥們輕易不露臉，露個臉兒的又都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他在旁邊看得明白，不過自己沒那個資格，就不費那個心了。沒那個誘惑，反倒多出幾分自在。

　　多年以後，胤禮始終記得那雙靈動的眼睛，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仿佛黑水銀落入了白水銀裡。在那個陰沉沉的初冬的下午，心情不好的他隨手抽出一本書，也抽出了一生的情絲。那是個叫玉兒的宮女吧。如果不是先見了那雙靈活的眼睛，他也不會注意這樣一個膽小怯懦的女子。聽說，她入宮以後先是在宜妃娘娘那裡服侍，後來因為人有點傻就被調到了景陽宮。聽說，她的姐姐先前曾經服侍過宜妃，還差點做了五哥的福晉，還聽說，當年她姐姐死了以後送回了家，不知怎的竟然把她給嚇得有點傻了。聽說，她入宮是走了五哥的門子，聽說，五哥也不怎麼喜歡她，聽說，她一年前自己從書架上摔下來，摔著了腦子，變得更傻了，聽說……

　　.那幾日，胤禮瘋狂地打聽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宮女的消息，人們私下裡傳言十七阿哥看上了個傻子。這種事每天都在發生，人們對阿哥總是很寬容，而那些被看上的女子則會成為茶餘飯後的談資。

　　胤禮不覺得有何不妥，每次看到她，都覺得她像是戴上了面具一般，只有那雙眼睛洩露著水樣的心事。可是，偏偏又是真的很傻。比如，她沒有眼力見兒，經常比主子還要閑；她不會沏茶，不會上茶，不會寫字，出了錯，連話也囁嚅著說不完全；聲音偏又小得緊，你若是大點聲兒，她就乾脆閉了嘴，跪在地上死死地低著頭，一副豁出去任你打罰的模樣。

　　胤禮忽然記起大概十天前的情況，白淨的臉皮兒突然飛紅。胤衸看了更加生疑，胳膊肘捅捅他：「十七哥想什麼呢？讓我也聽聽可好？」

　　胤禮飛快地看了一眼胤衸，一迭聲地否認，腳底下走得更快了。胤衸心裡暗笑，瞧你小樣兒，就算沒吃了那個小宮女，也得手一半了。

　　胤禮看胤衸沒有問，才放下一顆心。其實也沒什麼，只不過當時玉兒不小心把水杯摔了，手忙腳亂收拾時，又弄傷了自己，他一時心疼抓在了手中，兩個人就不小心貼在了一起。胤禮十二歲的時候就有了自己的通房丫頭，男女的情事自是知曉，借了機會，伸手一帶，就把玉兒攬到自己懷裡。這才發現，在寬大的衣服下面，纖腰竟是不及一握。貼在身上才明白，玉兒竟然有那麼柔軟芬芳的前胸。心情一蕩，不管不顧地吻下去。可也不知道玉兒是怎麼掙扎的，竟然很快脫離了他的懷抱。看看空落落的懷裡，又看看跪在地上不哭也不吭聲的傻玉兒，胤禮突然沒了興致。但是從那次以後，他竟對那柔軟的觸感上了癮，忘都忘不了。

　　後來就知道她被打了，不知道五哥怎麼會知道，又怎麼突然跟瘋了似的黏糊上了。皇阿瑪好像很看重五哥，如果他要開口，怕是沒自己的份了。

　　就這樣，胤禮一路走一路想，心情起起落落，到了景陽宮。

　　兩個人走到玉兒住的地方，剛要進去，就聽屋裡傳來一個男人溫柔的聲音：「再喝一點，喝完就沒了。」

　　是五哥！兩個人互看一眼，各自懷了心思，撩簾進去。

　　五阿哥胤祺背對著他們，也擋住了身前的女子的臉。胤禮的臉立刻沉了下來。胤衸嬉皮笑臉就要說話時，胤祺轉過身來，手裡竟然拿著個碗——剛才竟然是在喂小宮女喝藥！

　　進門的兩兄弟同時一驚，胤衸忍不住扒著腦袋去看，何方神聖竟然讓五哥親自動手。嘴裡還不正經地亂說：「五哥，我來瞅瞅小嫂——」

　　聲音戛然而止。那女子趴在床邊，半側著頭，長長的頭髮甩在另一邊，露出半張蒼白的臉。

　　胤衸看見一張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臉——

　　敏弘！

　　胤衸吃驚地看著眼前這個明顯發傻但卻長得和敏弘一模一樣的小宮女，落到胤禮的眼裡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人都是這樣，自己覺得好的東西，就認為天下人都這樣。胤禮自己發花癡，搞了個一見鍾情，就理所當然地認為所有人都會對這個傻兮兮的丫頭一見鍾情。全不顧可憐的胤衸此時才剛剛八歲！心裡立刻警鐘長鳴，把小十八劃到情敵的行列中去。

　　胤祺轉過身正好看見兩兄弟的表情變來變去。看了看手中的碗，微微有些尷尬。放到桌上，輕輕咳嗽一聲，說：「你們來了！」轉身對那個小宮女說，「把藥喝了，早點休息，回頭我再來看你！」話雖說得少，但聲音溫柔得仿佛能夠滴出水來。

　　胤衸揉揉胳膊，心裡有點明白五哥是怎麼回事。他的手裡一定還保存著自己當初畫的畫。想想五哥也挺厲害的，竟然能夠感覺到敏弘本尊的模樣。胤衸心裡也承認，無論敏弘在什麼情況下和誰歡好，都會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種屬於她自己的魅惑，讓人見了就難以忘記。想必就是這個讓五哥留下了那些畫。

　　胤衸仔細瞅瞅這個女孩子，發現長得真是和現代的敏弘太像了。當年，他曾經不止一次地想過敏弘穿上旗裝是什麼樣子，現在活生生的大活人就這樣擺在你面前，忍不住要比較比較，自己還是很厲害的，畫得真的很像！

　　想起敏弘的解釋，難道敏弘的靈魄竟然穿越時空找到和自己相合的身體？！

　　她回來了！

　　胤衸在那裡圍著小宮女轉來轉去，胤禮已經接手五哥未竟的事業——繼續喂藥。不時地拿著絹子擦去她嘴角的藥汁。胤衸突然蹲在小宮女的面前，說：「喂，你叫什麼名字？」

　　胤禮和那個宮女兩個人都沒有防備，嚇了一跳。胤衸不出所料地看到一個熟悉的皺眉的表情，隨後又恢復了呆滯。女人傻子一樣地張張嘴，又不說話了。不過，沒關係，胤衸已經得到他想要的東西，心情突然間變得一片大好。沖胤禮一揮手，轉身出門而去，開心得不得了。

　　胤禮不明所以，但還是好心地解釋：「別怕，他就是十八弟。」女子明顯身子一震。胤禮心裡歎氣，看來是被十八弟嚇壞了。動作愈發的溫柔。

　　皇阿瑪要冬狩，留三哥、五哥、七哥監國，其他的阿哥都帶走了。胤衸冷笑，除了監禁的，怕是自己不在京城，震不住他們吧！想想當皇上也怪不容易的。自己沒當上皇上都累死了，這要是當上了還了得！搖搖頭，大搖大擺地進了景陽宮。玉兒的傷口好得差不多了，但是內傷依然很重。昨天聽說那個行刑的太監被處決的，想來是五哥的手腳。胤衸歎口氣，知道五哥這回怕是水中撈月，一場空了。

　　看見胤衸進來，女子費力地要爬起來行禮。胤衸一揮手：「得了，我知道你不愛做這些，還是老老實實地躺著吧！」頓了頓，看那個女子面無表情，一臉傻相，心中忍笑忍到內傷，拿起手中的笛子，吹了一首曲子。

　　尚未吹完，那女子已經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臉上的表情千變萬化，面具就像一張被撕破的面膜，斑駁脫落。

　　「——好孩子！」無力的但是感情豐沛的聲音細細地滑出紅唇。

　　胤衸滿意地看到真正的玉敏弘趴在了自己面前！「玉敏弘！」得意地叫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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