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大夢(24)_姬流觴

二四

　　敏弘已經睡著了。

　　再度恢復意識的時候，月上中天，原先擺在園子裡的香案早就撤了。敏弘起身就想往回走。一陣男女急促的對話傳入耳中，那男子的聲音清晰可聞，竟是胤祺！

　　閃眼看去，胤祺已經捉住了要跑的女子，緊張地攔在懷裡，嘴裡卻柔聲地安慰著：「我定會向娘娘求了你去。莫急，再等兩日。」那女子背對敏弘看不太清，只有隱約壓抑的哭聲。

　　原來是那個宮女，不知怎的，跑到府裡來了。不過看她裝束，應該是娘娘派來的。敏弘仔細地看了胤祺的表情，竟然和平日裡哄她時的一般無二。

　　敏弘忽然想起一位朋友說過的話，每個女人都希望自己是獨一無二的，而自己找到的男人也是特殊的。可是，自己現在依靠的所謂「丈夫」，正把他獨一無二的表情用在另一位女子身上。

　　原來，她只是他的「之一」。

　　一滴要幹的露水。

　　以前，每一次的破滅都會有新的故事帶來新的希望，可是這裡，沒有故事，沒有希望，只有等待。等待著死亡時的解脫，等待著，不該等待的他的偶爾的一回頭。

　　「胤祥？」敏弘突兀地說：「你一個大老爺們獨自懷一個孩子一定很辛苦的。聽說生孩子很痛，痛得要死，但是，這個孩子是你我共同孕育的，你一定不可以放棄啊！」

　　「你要做什麼？」胤祥突然覺得手腳冰涼。

　　夜風吹來，明月皎皎，胤祺已經哄了那女子開心，兩人相依相偎，喁喁私語。

　　敏弘的聲音弱了下去，但依然掙扎著說：「我一直很喜歡你，胤祥。電視裡的你很爽朗、很仗義，很——MAN！現在能有機會和你在一起這麼長時間，是我的福氣。但是以後你若有機會在世間行走，就看開些，生氣憋在心裡，會把身體弄壞的。會讓喜歡你的人傷心。我雖然不在了，可還是願意你開心些。否則，豈不是白搭了我這條命？！」略微歇了歇，又道，「我以前……可能會嚇倒你，你不要計較，我沒惡意的。如果讓你厭惡，還希望你能原諒！」胤祥心裡堵得快要爆了，拼命地搖頭卻說不出話來。

　　胤祥只快點離開了這裡，腳下幾個踉蹌，驚動了那兩個人，胤祺惱怒地呵斥過來，胤祥心頭正煩，轉身立定，怒視他。

　　「他恐怕一輩子都不知道我是誰，你又何必怨他。」敏弘費力地控制了身體，看了一眼胤祺，微微笑了，點點頭，一股熱流湧上喉頭，強壓了壓，口角處有些熱，怕是有東西。胤祺，多溫柔的一個好男人啊！我真的很喜歡你。抿了嘴，勉強笑笑。可惜，不屬於我，沒有理由再糾纏下去，沒有理由了啊……

　　轉過身來，終於再也無力支撐——

　　夜空中，幾抹微雲遮住月光，一股異香在空氣中彌漫，胤祺呆呆地看著昏倒在地的女人，綠濃的眼角慢慢地滲出幾滴淚水。一抹淡淡的幽光從綠濃的身體裡輕柔地飄出來，環繞著胤祺眷戀地蹭挪著。良久，才依依不捨地飄向夜空。

　　半空中，隱隱約約有歌聲飄過：

　　「我們都是好孩子啊……相信愛可以永遠愛……懷念著那些曾經傷害我們的……」

　　10.離魂

　　胤祥醒過來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的茫然。總覺得只要自己一動就會聽到一個懶洋洋的聲音說：「麻煩你再睡會兒行嗎？」

　　可是什麼都沒有。

　　天色正好，窗外鳥語花香，秋天的成熟氣息撲面而來。

　　敏弘說：秋天是收穫的季節。她說：她從去年冬天就沒有缺過一天勤，從來沒有休息過一個完整的週末，幫著老闆抓來了N多客戶，拿到了律師證，轉成了律師，合同今年秋天到期，到時候她要和老闆談條件，要提成，要份額，她想當合夥人……

　　胤祥笑了。這個丫頭總是那麼理所當然、生氣勃勃的「貪心」。

　　胤祥哭了。他想起了她走的時候那麼的絕望和失望。

　　胤祥自責，如果不是他們兄弟延續到來生的爭鬥，她依然可以那麼燦爛地活著、那麼妖嬈地愛著。她可以永遠那麼自信，永遠那麼嫵媚而燦爛地綻放著一個女人的美麗。可是，她離開了生養她的時空，在一次又一次的生命威脅中僥倖逃脫，又身不由己地陷身在陌生的古代。來到這裡，她就是天上的鳥墜進了水裡，海中的魚拋進了沙漠。完全的格格不入。她熱愛自己的生命，也曾經努力地適應這一切，可是終究敵不過與生俱來的驕傲和自尊。胤祥有點明白敏弘的選擇，對於一個她那樣的女子，這樣屈辱地活著，真不如煙消雲散來得愜意！

　　那樣的女子啊！我竟然認識那樣的女子啊！

　　眨眨眼，胤祥突然發現自己有點想不起來敏弘的模樣。

　　真的有這樣一個女子嗎？這裡分明是她生長的地方啊？真的有那樣一個光怪陸離的未來嗎？他真的曾經體驗過這一切嗎？又或者自己究竟是綠濃還是胤祥？記憶裡長長的送葬隊伍，五色迷顛的未來世界是否真的與他有關？或者他其實就是綠濃，五阿哥胤祺的側福晉，現在剛剛從夢中醒來吧？！

　　怎麼可能！

　　我是胤祥，因為我認識玉敏弘，我們從來不是綠濃！死的應該是我，那個早就活夠了，在雍正八年的時候就已經活夠了的愛新覺羅·胤祥！而不是無辜的敏弘……

　　玉敏弘消散了，那個鮮活靚麗的人兒死了，不管她是妖，還是人，都已經成了胤祥心口的一根刺。

　　無聲的淚水默默地順著臉頰流下。

　　掙扎著爬起來，胤祥抓起案幾上的毛筆，試圖畫下記憶中的敏弘——

　　「主子！主子醒了！」婢女聽見動靜，進來一看，發現側福晉正在畫畫，趕緊高高興興地通知其他人。

　　胤祥略想了一下，無奈地摸摸隆起的腹部。放下筆，躺回了床上。在婢女的伺候下，安靜地半靠好，剛剛喝了口參湯，門簾一挑，走進來一個麗人。胤祥認得是五哥的嫡福晉，曾經的五嫂。不知是否是心情的原因，這個五嫂和過去那個安靜無聲的五嫂一點也不一樣。眼角眉梢都帶著威嚴和一絲掩不住的喜悅。這般豐富的表情還是頭一次見。

　　敏弘的離開，使得胤祥第一次完全地控制住這個身體。張張嘴，竟然還是不能說話。敏弘果然來過。自失地一笑，胤祥想，敏弘真的來過！自己不是綠濃，是胤祥，是個男人！

　　福晉的嘴一張一合的，胤祥覺得她像一條魚，在枯轍之中呼吸著。就算那個宮女現在已經死了，又能怎麼樣呢？總會有下一個接著一個，又一個的。胤祥覺得五哥這一家子的事兒，就像當年的「爭位」。太子就算沒了，八哥也不會如願，因為還有那麼多的兄弟可以選擇。

　　五哥永遠會有很多選擇。他們這些兄弟，說白了，和府裡這些爭風吃醋的女人沒什麼兩樣的。敏弘還給他看過一個故事，叫什麼《金枝玉葉》還是《金枝欲孽》？！這男人的世界和女人的世界還真沒兩樣。

　　那天偷聽到這件事，胤祥就知道那個宮女是一定要死的。阿哥們多了，難免有爭奪。衡量的唯一尺碼就是不能讓阿哥們為女人失和。一旦有這樣的苗頭，倒黴的就是那個女人。對阿哥們來說，這是少年衝動的遊戲，或許是真的情動，或許只是意氣之爭。死了就死了，開始是難過兩天，後來也就沒事兒了。宮裡最不缺的就是這些如花的少女，這些少女最不缺的就是「真情」。可惜，阿哥們並不知道這是很珍貴的玩意兒。太多了，就濫了。少年時，宮裡一大把；成家後，府裡又一堆。誰會在意唾手可得的東西？！

　　他也玩過這樣的遊戲。一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玩著什麼！

　　如果不是敏弘，如果不是她的死亡，到現在他都不會知道！這種東西竟然是那個笨蛋寧可拼了性命也要守護的珍寶。不過，胤祥一想起來敏弘就算煙消雲散也不願意去喜歡或者愛上五哥，心裡又有一點寬慰，沒來由地笑了一下。

　　福晉以為自己說的話得到了回應，很有身份地點點頭，這就是要走的意思了。

　　胤祥起身欲送，嘴裡呵呵了兩下，眾人全都呆住了——

　　側福晉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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