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清夢無痕 | 上頁 下頁
一九八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倒是他打破沉默,輕聲道:「洛洛,現下跟了老十三,對你才是最好的。」我苦笑了,道:「不可能了。」

  他搖搖頭,道:「未必盡然。你只等著便是。」我也只是搖頭,不停苦笑。他見我如此,也不再說,這時馮才已經在門口候著,想是八阿哥叫他來催。

  太子爺無奈的笑笑,送我向門口,躊躇片刻後說道:「洛洛,我想可能以後再沒機會了,只有這時問你,我以前對你做的,你可曾怨過?」

  我看著他憔悴已極的臉,只覺得在這面容之前那種種糾纏早就無影無蹤,一切不過是命運。

  想了想,我清清楚楚地回答他:「不。我從未怨過你,無論什麼時候。你是佟佳芷洛永遠的太子爺。」這是我自己說的,也是為曾經的芷洛做的答覆。

  此時已是傍晚,夕陽下的太子爺對我輕綻笑容,欣慰而滿足。年少歲月時的他,與芷洛終日為伴,其幸福或許也不過如是。

  八阿哥正在院門等著我,我快步走過去。他環顧整個花園,輕聲問我:「這種日子,你願意過麼?」

  我聳聳肩:「哪裡對我都是一樣。但我知道,你不行,所以我不會勸你,只要你自己不後悔,無論最後是什麼結果。」

  八阿哥定定看著我,一字一頓道:「無論什麼結果。」

  我點點頭。這個時候,這個男人,開始為了書寫自己的歷史而掙扎,這是誰也改不了的了。只是他並不知道,他自己此刻的掙扎,就是後世的歷史。

  他忽然一笑,道:「洛洛,別這麼看我。從你我認識那時你就總這樣看我,就好似……我是你房中那只病死的鸚哥兒。每一次我總以為你有什麼話兒和我說,結果等了又等,最後卻不是。」

  我此刻確實是滿心的話都無法說出口來,只有默然調開眼神,卻忽地瞥見庭院角落裡的人影,那是菊喜。她煢煢而立,身子很是單薄。

  我下意識地走向她,她愣了愣,也迎面走來。我打量著她,卻見她竟比從前做丫頭時還要光彩幾分,不禁大感意外,隨即想到讓她陪在太子爺身旁,自然地獄也是天堂,被囚禁也是常相守,焉能不幸福呢?

  我看著她的眼睛,微笑道:「這麼多年了,好好陪著他。」

  她竟然也抿嘴笑了,挺好看的,從前的芷洛到了這個年紀就該是這樣吧。

  可隨即她咧開了嘴,哈哈的樂,並一發而不可止,邊笑邊瞟著我,越笑越大聲。我被嚇得倒退一步,幸好身後八阿哥一把扶住了我。菊喜看了看我,又看看他,更是笑得聲嘶力竭。

  八阿哥正拉了我要出門去,卻忽然聽得身後狂笑聲停歇,只是咯咯的聲音,遂回頭一看,只見菊喜正狠狠抹去滿臉的淚,昂起頭對我冷冷地道:「我是會陪著他,可是他要的永遠不是我,多少年都是一樣。這麼多年的仗,只有我自己在打,到頭來卻是你,贏了。」說完,她挺直了背,轉身離去。

  我任八阿哥把我拽上了馬車。菊喜對我的怨恨,這麼多年竟都未變,這只能說,她對太子爺的心意,也同樣的深。她或許本以為守在他身旁,就是幸福;時間長了,便要索取那整顆的心,想來卻是不能。我深深吸口氣。唉,今天動的感情是太多了,多少年的情緒波動敢情都攢到了這一刻,這可不行,正準備借馬車上的空閒打個坐,卻忽聽得馬車軲轆一聲停了下來。馮才在前面回道:「爺,怡親王的馬車正往這邊過來。」

  我陡然一個激靈,八阿哥很快地看了我一眼,揚聲道:「靠側,讓怡親王先行。」

  馬車晃悠悠地向旁靠去,我小心地呼吸,小心地坐直身子,小心地看向窗簾。窗簾密密實實,遮住了外面的光影,遮住了裡面人的臉。

  相見麼?早就回不去了,誰都早無法像當日般兒女情長,見了也不過是徒增蒼涼。我心中狠狠地歎了口氣,還是打定了主意,轉過臉來,照舊坐好,等待車隊過去。八阿哥鼻觀口,口觀心,也只是默默坐著。

  車夫的吆喝聲漸近,第一輛馬車走過,我咽咽口水,低下了頭。車聲轔轔,每一下都輾在人心上。

  第二輛馬車又駛過來,我閉了閉眼,心瞬間平靜。八阿哥也起身坐在了我一邊。

  外面是馬兒撲哧撲哧的喘氣聲,車夫忽而響起的喝聲,還要冬日傍晚特有的呼呼風聲,夾雜在其中,我隱約聽到十三的說話聲,這已經又是隔了三年。而我們現在,只隔著一道窗簾。

  八阿哥不輕不重地握了下我的手,又放開,忽然抬手掀起窗簾。

  我眼前一花,薄薄夜色中十三的側臉,就出現在近在尺間的馬車上,看不分明,卻那樣近,那樣真實,好像我一抬手,便可以觸碰到他的臉龐。

  馬車繼續與我們平行著駛過,十三直視前方,身子一動不動。我偏過頭透過車窗看他,一動不動。八阿哥的手定格在窗簾上,也是一動不動。

  或許過了許久,又或許只是一秒鐘,馬車已經就要過去,我閉了閉眼,正要收回身子,卻見十三像忽然想到什麼,驟然轉過頭來,看向我們的馬車。

  那一瞬間我看到了他呆住的臉,一閃而過,再看不見。我怔怔坐回,只覺他的面龐不斷放大向我襲來,襲來……他與我上一次見他並無甚不同,只是眉宇間少了些倦意,又多了些年少時的剛勁。不過我看不清他的眼睛,想來早無往日般閃亮。

  八阿哥輕放下窗簾,嗯了一下,似哼聲又似歎氣,叫馮才:「走吧!快快的走!」

  馮才高聲應著,馬蹄聲漸起,馬車「得得」的跑了起來,越跑越快。這是康熙六十一年深冬暮色的一景,仿佛也是我們各自人生的一景,就這樣,在不同的馬車上,背道而馳,漸行漸遠……

  那日八阿哥送我回府,當即又換了衣服進宮裡去,康熙的這場喪事之曠日持久,自不待言,想來恰恰也給了眾人喘息謀劃的空間。

  一轉眼又是三四天過去,這天一大早我正待起身,奐兒快步走進來幫我梳妝,低聲道:「聽說十四爺抵京了。」

  我輕輕「哦」了一聲,想起葉子那時和我說起,康熙爺中意的或許並不是四阿哥,而是他派往邊疆的十四。記得上次和十四在馬場相見,他還是「大將軍王」,無人不攀仰;可現在他回來,世界變了樣。

  小福芹忽然歪歪扭扭地跑進來,撲在奐兒懷裡叫道:「娘,娘,外面好怕。」

  我低身看她:「怎麼了芹兒?」她咧起嘴,絮絮地道:「格格娘,我……在涼亭旁堆雪人,可有個男人忽然來了,叫得好凶,我從來沒見過他……可王爺的臉都綠了。」說完又埋頭在奐兒身邊。

  我心中疑惑,起身出門進了花園,一眼便望見了一個男人的背影,身著孝服,正狠狠掙開八阿哥和十阿哥,高聲道:「你們懼了他,我卻沒有!」

  十四阿哥,果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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