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清夢無痕 | 上頁 下頁
一九三


  「走,今兒難得來,也讓朕看看。」康熙興致看似極高,隨即站起。四阿哥忙過去扶著,一行人直奔稼軒園。

  從稼軒園出來,已是接近黃昏。四阿哥和隨行官員陪康熙用晚膳,我和那拉氏則在偏廳侯著。繃了一天,那拉氏臉色極為疲憊,我也已經懶得說話,兩人什麼都沒吃,剛歇了一會,四阿哥身邊的小廝便過來通傳:「兩位主子,爺讓奴才過來和您二位說一聲,萬歲爺剛才興致好,說要把元壽阿哥接到那邊園子裡去和他老人家一起住,今兒便過去。奴才給兩位主子道喜了。」

  「現在便去?」我不由得一驚。

  「回主子的話,爺吩咐下來,元壽阿哥慣常用的東西,明兒奴才們收拾好了便給送去。爺讓衡主子不必擔心,那邊園子裡的東西都是現成的,崔嬤嬤也跟過去了,必不會有什麼差錯。」那小廝麻利答道。

  「有什麼可擔心?這可是大喜呀。」那拉氏站起身來到我身邊,拉著我的手滿臉喜色地說道:「萬歲爺這孫輩的孩子雖多,他老人家記得住名字的又有幾個?更別說接到身邊住了。衡兒,姐姐也給你道喜了。」我只得笑著應了,心裡卻萬分不是滋味,恨不得現在就出去問個清楚。那拉氏卻絮絮地說個不停,周圍伺候的人也俱面露喜色。我左等右等,也再沒人過來傳些別的話了。

  康熙爺起駕回了暢春園,我在府裡女眷的隊伍裡遠遠望見一隊人馬絕塵而去。大家一起起身,我趁別人還沒過來說元壽的事匆匆回房。

  坐在塌上,心裡只是發堵。今天的一切都那麼順理成章,我也不知自己在彆扭些什麼。四阿哥走進屋來,見我不起身,便也坐下摟住我笑道:「孩子大了,也不能總在額娘身邊呆著。」我沒答話,四阿哥扳過我身子繼續說:「你沒見今兒咱們元壽,還就著那蓮花池做了兩幅對子。雖還有些稚氣未脫,但也掩不住大氣磅礴。別說皇阿瑪,連我都吃了一驚。」我看著四阿哥,他一臉驕傲神色。

  「沒事倒叫我過去做什麼?」我心中一歎,卻也沒接著他的話說。

  「皇阿瑪坐船遊到那碧天蓮色,問是誰出的主意,我稟了是你。後又問元壽生母,兩廂一對,這才叫了你過去。」四阿哥握著我的手,靠過來小聲說:「衡兒,皇阿瑪臨走時還特意提了你,你道他說什麼?」我見他臉上竟難得的滿是喜色,不禁奇道:「說我什麼?」

  「他說,』老四,你那媳婦是個有福之人。』」四阿哥握著我的手緊了緊。

  有福之人?我不禁一愣,隨即了然四阿哥的喜悅。夫貴妻榮,母隨子貴,這便是做女人的福氣。而我本就嫁入天家,這特意強調的「有福」,又是哪種福氣?

  「四爺,今晚是不是可以睡個好覺了?」我儘量收起自己的不以為然,笑道。

  四阿哥看了我良久,收了笑意皺眉問:「衡兒,本是該高興的事,你心中卻是在想些什麼?笑得都如此勉強?」

  「我……就是有點擔心元壽住不住的慣。」我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

  四阿哥攬過我的肩,我清清楚楚地聽他歎了一聲。不禁抬眼看他,他臉色卻是極為柔和,低頭和我說:「明兒就派人過去看。」我順勢點點頭,岔了話題。

  碧澄澄的湖面上,映著白雲幾朵。初夏醉人的微風中,荷葉輕擺曼妙的身姿。

  比較煞風景的是,我和桑桑狼狽地握著槳,吵吵鬧鬧中,終於把船歪歪扭扭地劃到了湖中央。

  「呼,這裡真是不錯。」我放了槳,仰頭躺在船上。桑桑擠過來躺在我旁邊,深深呼了口氣歎道:「把槳扔了,咱們就賴在這裡直到地老天荒。」我噌地直起身來,解開船槳上的鏈子,一下子扔到湖裡,然後才躺回去慢悠悠地說道:「哀家准了。」

  「瘋女人!」桑桑瞪了我一眼,眼看那槳沉的影子都沒有,回過頭來對我嗤之以鼻。

  我破天荒地沒有還嘴,只是側了頭看她。精緻的妝容,只是那笑容不再飛揚。一樣的眉眼,卻不知何時揉進許多歲月的痕跡。

  「為君三願:一願生活隨性而至,二願心靈超脫自由,三願永遠在彼此身邊。」我輕輕說出這些話,說完自己也不禁愣了。

  桑桑一僵,臉上閃過一絲笑容,隨即化成一抹痛苦,最後那痛苦漸漸地散了,只剩一片茫然。我轉過頭看著天空,一時間身子隨著水波蕩漾,心中變成空空的一片。

  「當年真是年少輕狂,絲毫不知愁滋味。」桑桑的聲音幽幽傳來,「只道我們所求無多,不就是過個舒心日子,又有何難?生活隨性而至,那紛繁不如意紛至遝來,有誰擋得住?心靈自由超脫,身邊終有放不下的掛心之人,何來超脫?」

  「願。便是現在,我還是在願生活隨性而至,心靈自由超脫。你難道不是?」我湊到桑桑身邊說。

  「我比你更願如此。願了這麼多年,從新中國願到大清朝,改也改不掉了。」桑桑展顏一笑,「別的不說,至少我們可以做到永遠在彼此身邊。」這麼多年的歡喜悲傷、分分合合、種種不如意和無奈、妥協和放棄,在這一刻突然離我很遠。閉了眼睛,只覺得身子輕飄飄的,茫茫天地間並無一處可以依靠。

  「人生一知己,焉能不足?」桑桑的聲音突然傳過來,我驀地睜開眼睛,對上她暖暖的笑意。

  「喜怒皆相伴,無時或忘。」我笑著接道,在她的眼裡看到那熟悉的默契。

  「攜手逍遙行,不離不棄。」桑桑的聲音柔軟而堅定,我向她一笑,只覺無需多言。

  我們靜靜的並排躺在船上,微風輕撫中,我這樣貪戀這一刻的無牽無掛。

  「得,你們家人找來了。」桑桑驟然間起身,我隨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果見一艘小船朝我們駛來。我沒動,仰頭看她說道:「四爺就快登基了。」

  「噢,不是早晚的事?」桑桑又躺了下來。

  「你說,以後會怎樣?」我茫然地問。

  「少不了一場風雨。」桑桑哼了一聲,隨即一歎,「葉子,我知道你心裡難受。」

  「也少不了一場劇變。到時候我們誰都不一樣了,誰又知道會發生什麼?」我看著桑桑,平靜的說道:「十三,就會出來了。」桑桑目光一跳。自從上次她和十三見面,這個人仿佛就在我們中間消失了,這是這些年來我們第一次提到他。

  「孰是孰非,也不是一句話說得清。不論如何,他不用再受那苦便好。」桑桑低頭一笑,「別說了,有些話即使是我們之間說出來,也讓我無法承受。」我立起身來,朝那邊船上的人招手。

  送走桑桑,我回到房裡鋪了宣紙。每日傍晚的習字,已然成了這幾年的習慣。如今我的毛筆字已寫的像模像樣,仿著四阿哥的字體也有了七八像。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我放下筆,再也寫不下去。只是在心裡默默念著:「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時光流逝,楊柳不再,記憶中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如今只剩雨雪紛飛。

  那些日子,仿佛就在昨日,又仿佛已是百年。我心中突然一動,幾乎是鬼使神差般從箱底翻出一個狹長的木盒,手指扣在沿邊,卻是微微有些顫動,竟半晌無法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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