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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晚上。

  十三和四阿哥一同回府,我和阿瑪一起吃飯。桌上盡是我喜歡的菜,我悶頭猛吃,不太敢面對阿瑪,只覺得似乎虧欠了他一份多年陳釀的感情,不知該如何彌補。

  然而阿瑪卻心情極好,竟講起年輕時的故事,不由得我不抬起頭來聽他說。

  他啜了口酒,哈哈一笑,道:「想當年我年輕的時候,也不是這般喝酒。」我笑道:「難道您還曾豪飲如牛不成?我可想不出。」阿瑪側頭看我,道:「為父和人比酒的時候,你可連影子都不見哩!」他見我睜大了眼睛,興致更佳,索性和我碰了碰杯,一飲而盡,我幾乎能看到他年輕時豪氣干雲的情形,不禁笑問:「原來您早就是神仙了,不過卻是個酒仙!」阿瑪笑著搖搖頭,道:「什麼酒仙,不過是年輕時候的意氣罷了。現在看到十三爺……」,他瞟了我一眼,續道:「就不由得想起那時的光景來。」說完他舉杯停箸,似乎在回想什麼。

  「為父十幾歲的時候,正是咱們佟家門庭興旺的時候,只要是這花園裡人想做的事,就沒有做不成的。你叔叔們都愛那皇城,他們自然做到了;我不愛受拘束,只愛日日享樂,自然也可以如願。」我不禁也停下了筷子,靜靜聽著阿瑪道來。

  他笑著續道:「人年輕的時候總做出些傻事,而後回想甚至不知那是為了什麼。你阿瑪我也真真荒唐過一陣子。」我笑著打趣道:「一陣子?能有多久呵?您現在這麼超然脫俗。」阿瑪看著我,認真地說:「十年。」我不禁愣住了。

  他沖我眨眨眼,道:「年少輕狂,除了喝酒、賭錢、騎馬、擊劍、打拳,那時我還愛浪跡江湖,經常就是帶上千兩銀票獨自上路,一年半載後回來,你猜怎麼——已經沒人識得我啦!」我傻乎乎地聽著,實在無法想像阿瑪所說的那個人竟然就是他自己。

  他扯嘴一笑,道:「我當初也是仗著和萬歲爺從小玩在一起,感情一直頗好,倒也沒人能管得了我——當然只除了你祖父,愛教訓人的老爺子。就這樣,享樂隨性,到什麼地步呢?唔,芷兒,你能想到的和你想不到的所有事情,為父都見過也都幹過。這麼渾噩過了十年,有一天早晨我突然醒來,發現自己已到了三十歲年紀。而那天,正是我和你額娘的大喜之日。」我不禁輕輕「噢」了一聲,把身子挪到阿瑪身邊聽他講下去,哈哈,有愛情故事了!

  「本來那日我想做件驚天動地的大事——賓客盈門的時候,騎了匹快馬從後門逃婚,再出去遊歷個幾年……」我驚嚇之餘,苦著臉插嘴道:「阿瑪,果真你什麼都做得出。一個大男人,逃什麼婚啊。」他敲了下我的頭,道:「只許你小妮子『心遠地寬』不成?嗯?」他指指門廳前十三送我的那幅畫兒,輕輕一笑。好傢伙,為老不尊——我在心裡暗暗默念,卻不能還口。

  阿瑪斜了我一眼,續道:「合該咱們一家三口有緣。那日清晨我在床上躺了半個時辰,竟琢磨了很多以前沒想的事。可還沒想明白,喜娘就來叫門了,我也就順勢作罷,心想當去看個熱鬧也好。只是這一去……」我把臉湊到他面前,訕笑著問:「怎麼了?」阿瑪閉口不答,只輕輕微笑。我堅持不懈地八卦到底:「額娘美極了,就此拴住您了,對也不對?」阿瑪側過臉去,也不答話。

  我哪裡肯依,拽住他的衣袖開始耍賴撒嬌——我那沒見過面的額娘,到底是個什麼樣子?能配的上阿瑪的女子,又該有怎樣的氣質呢?

  阿瑪拗不過我,轉過頭來,摸摸鼻子,眯起眼睛道:「你額娘,實是個厲害了得的女人。」我正待聽下去,阿瑪卻不再多說,只是坐回桌邊繼續喝酒吃菜。我正要細問,卻見他神色微變,目光深遠。

  我猛然想到這位額娘是在分娩時難產而逝,也就是說她和阿瑪共度的時光只有短短的兩年。我開玩笑地問過阿瑪:為什麼他正當壯年,卻不續弦再娶,反正我是不在乎有個「後媽」,也相信他的眼光。他只是輕笑著岔開話去。此時看到他的絲絲落寞,我不用再問,已然知曉那兩年的歲月,是怎樣的甜蜜和諧。

  於是,我也只是默默坐在阿瑪身邊,為他斟酒。他側頭看了看我,忽道:「芷兒,你的模樣很像你額娘。」柔軟的聲音讓我心中一動,不禁輕輕地看向他。

  阿瑪微笑道:「阿瑪第一次抱著你,你就會沖我笑,那時我便恍惚看到你額娘,忽然就悟出些道理,生生死死,乃是道之循環。你,就是她的延續。」我不是第一次聽阿瑪這樣不疾不徐地講人生,但的確是第一次聽他講過去的自己,聽他用自己的故事詮釋著,讓那哲理浸著生命的悲歡喜樂,也變得栩栩如生以至於幾可觸摸。

  「後來你祖父在戰場殉國,你被一道懿旨接入宮中,這本非我所願,卻也無可奈何,只能看你一步步的沉在皇宮內院的影子裡,離你額娘越來越遠。我心下愴然,向皇上請行出遊——這也是我早就應了你娘的。」我想到芷洛格格從前的形態性格,的確是和阿瑪格格不入截然不同。

  「沒想到五年後歸來,芷兒,你讓為父好生欣喜。你看懂了我的信,這很容易;但是你能參悟出些許道理,卻非我所料。你托人將那幅畫兒帶出來給我,我便知了你的心意,也深感快慰。」阿瑪微笑看著我,滿意之情溢於言表。

  我幾乎說不出什麼話來,眼眶卻有些發熱,只能扁著嘴笑啊笑。通透如阿瑪,怎會不知道我心中顧忌,他猜到了我因為連累他而內疚不安,所以才有了這番推心置腹的談話,就是為了讓我卸下重擔。他絲毫不提白天的事,其實卻句句都在開導我。而此刻我方感覺到,阿瑪是這樣的以我為榮,而我呢?就像他們想的,有些時候是迂腐得過了,似乎還未學得阿瑪萬一,什麼都放不下,什麼負擔都帶著走。

  好半天,我才說出句話來,我說:「阿瑪,女兒這一生如果能像您一樣,就滿足了。」阿瑪偏頭看著我,想了想,隨後笑道:「你會比阿瑪過得更好。」

  那個晚上,阿瑪陪著我回房休息。他親自把我安置在床上,隨後坐在旁邊講給我許多他年輕時四處遊歷的見聞,伴著他的低聲細語,我第一次入睡得如此容易,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我有兩個念頭:一是探聽阿瑪除了額娘以外還有多少紅顏知己;二是,在這裡,有這樣的人在身邊,我已經足夠幸福。

  於是我似乎做了好多甜美的夢,夢見了我現代的媽咪,夢見了我古代的阿瑪,夢見了他們都在沖我笑著揮手,向我緩緩走來。他們伸出手,親昵地捋捋我的髮絲,捏捏我的臉,眼神裡滿是欣慰而安心,而我也不自覺地深深微笑了。

  「太后娘娘的家宴已是幾年都未請我去,這次是怎麼了?」我一邊找出沉入箱底已久的宮裝,一邊問旁邊比我興奮得多的奐兒。

  「誰知道呢?格格,咱們去湊湊熱鬧也好哩!」奐兒劈裡啪啦地說道。

  我停下手,笑道:「奐兒姑娘,是不是咱們這佟家花園太小,裝不下你啦?」奐兒咯咯一笑,道:「格格別取笑我了,這園子住得再舒坦不過,只是我……想念宮裡的姐妹了。」說完她突然有些靦腆,轉開頭去。

  我難得見她這樣情態,腦筋一轉,笑道:「你這妮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還不老實說。」她的臉驀地一紅,道:「格格好沒趣。」我搖頭晃腦道:「有趣的緊呢!」心下盤算著奐兒已經跟了我十來年,也已年將二十,是該出嫁的年紀了,我沒法子嫁,總不能讓人家也陪著我做老姑娘。想到這兒,我笑道:「得,改日將那人引來我看看,若是中意,我就給你們做主啦!」奐兒聞言欣喜非常,笑逐顏開,臉紅紅的道:「那……就有賴格格了!」說完,她又猶豫地加上一句:「只是——格格,能否叫他,也來這園子裡當差,我可捨不得您。」她湊在我身邊,懇求地拽著我的衣袖。

  我看著這玲瓏剔透的丫頭,心中一軟,捏捏她的臉道:「那有什麼不可以,你,他,日後你們的小寶寶,都可以把這兒當家,知道麼?」

  「嗯!」奐兒抿著嘴使勁地點點頭。

  既然如此,我心中本來想避開這一宴的打算也就沒了。就算為了奐兒的愛情,我也得走這一遭。更何況,我現在是個「落難的格格」,誰招我幹嘛?我的男朋友是個「失寵的阿哥」,誰嫉妒?我老爸是「世外閒人」,誰提防?當然,十三福晉是我唯一要逃開的人。

  總之,我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怕誰,去大吃一頓賺個夠本就是了。所以我讓奐兒自去小心約會,自己輕鬆愉快地邁入了闊別已久的皇宮。

  衣香鬢影,美人如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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