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清夢無痕 | 上頁 下頁
六一


  他緊緊盯著我不說話,眉梢眼角盡是那濃濃的霧氣,或者說,是薄薄的怒氣。他略一用勁兒,一把把我拽出了門。我茫茫然地看著他鐵青的臉,心裡七上八下。

  八阿哥冷冷地開了口:「我來要你句話。我是你的知己,還是兄長?我和十弟,對你而言,是怎麼一樣?」我霎時凍僵在原地。

  他的臉離我好近好近,近得我看得見他深不見底的眸子,近得我看到了他瞳孔裡我同樣蒼白的臉。他又湊近了我,我無力的閉上眼睛,一刹那覺得身子一輕,以為他竟擁住了我,可又馬上意識到——那不是他的懷抱,而是屬於他身上的某種氣息,充斥在我們身旁,緊緊地包圍住我,托住了我,一時間,我只是愣愣地看著他,不知道怎麼思考,更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輕輕地托起我的下頜,輕輕地說:「回答。」

  我被動地盯著他,腦裡亂糟糟地浮現出好多影像——八阿哥瘦削的背影、十阿哥圓乎乎的臉、十三亮晶晶的眼睛……一樣麼?一樣麼?當然不。十三他,怎會一樣?而八阿哥和十阿哥呢?我從未想過,也不需要想。我是痛惜八阿哥的悲情,感動於他的包容,也的確曾經想走近他,助他放逐自己的心,即使現在,讓他這樣靠近我,包圍我,我也沒有絲毫的不安,甚至有一點想暫時放縱自己沉溺其中的衝動。

  知己麼,好像不是;兄長麼,也算不上。這種感覺,我無法分析,但我能肯定的是,即便他對我而言,是不一樣的,那也絕不是他想要的「不一樣」。既然如此……

  我的心跳略微平緩,舔舔有些乾澀的嘴唇,發現自己的喉嚨都有些發幹,我清清嗓子,說了今晚第一句話,語氣卻比我想像更平靜:「八爺,您既是兄長,又是知己。」

  他驀地鬆開了手,目光銳利得似要刺穿我。終於,他的目光柔和了,霧氣也回到他的眉宇間。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洛洛,你心裡有個人,是麼?」

  我乍一驚,卻也隨即釋然——想瞞過這位爺兒,我一早就沒抱什麼希望。我挑挑眉,保持沉默。他見我不置可否,深深地歎了口氣,問道:「那他心裡,又是否有你呢?」

  我心中倏地一痛,同時也竄上一股怒氣。緊緊咬了咬牙,我輕哼著:「八爺,你又何苦這麼狠心呢?刺中了別人,你很快意麼?你別忘了你府裡的舒惠姐,你甘心為她背上『懼內』的惡名,我和她,對你而言,也一樣麼?」說著,狠狠地瞪著他。

  他不顧我的怒目相向,照舊那樣靜靜地看著我,輕輕地眨眼,看到我在他的注視下一點一點地又敗下陣來,直至喪失了鬥志,他眼睛彎了彎,輕輕一笑,道:「刺中了你麼?對不住了,我卻還是要開心的。」

  我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不免又驚又氣。他不顧我的齜牙咧嘴,繼續道:「你啊……有時候兒毛毛躁躁得好似還沒長大,有時候兒卻溫溫柔柔地好像要鑽到人心裡,有時候兒循規蹈矩看著像個淑女,有時候兒又毫無顧忌地出其不意,唉!」

  我撇著嘴,心想我在現代的時候本就是一沒什麼個性的女人,經常被葉子說成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現在到了這清朝,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邁開一步之前總要深思熟慮,卻又不甘心一味地安分守己,所以本來模糊的性格只能更模糊了,怪不得十三……——我搖搖頭,沒精打采地說:「是啊,我這種女人,真真是莫名其妙沒什麼好的。」

  八阿哥噗哧一笑,道:「是麼?可是奇怪,無論什麼時候,我看到你,都舒心得緊。」他正了正神色:「所以,兄長也罷,知己也罷,那是今天之前的事。從今往後,你不會再覺得一樣了。」

  我一愣,沒想到他竟會知難而上,索性狠下心來,冷冷地說:「你明知道,已經有人了,而且,我不會忘了他。」長痛不如短痛,讓他就此死心,好過以後不清不楚地拖下去,何況,想到那位出眾的八福晉,我恐怕還不至於讓他多痛呢。

  然而他卻不為所動,好整以暇地將我垂在肩上的頭髮撥到身後,我警惕地退後一步。他聳聳肩,輕聲道:「那就看是他的心裡先有了你,還是你的心裡先有了我了。」說著,深深看了我一眼,轉身欲行,卻又蹙眉問了一句:「是四哥,還是十四?」

  「啊?」我本就已為了他的執著無計可施,現下一忽聽到他猜的這兩個男人竟是完全不靠譜,反而都是和葉子糾纏不清才對,不禁張大了嘴。

  他見我的樣子,也不再追問,只拋下了四個字:「誰都一樣。」便消失在夜色中。

  我已經不知道翻了幾百個身了,腦子裡閃現的不再光是睡前慣常回想的十三的笑、十三的氣,卻摻雜了些許八阿哥的影像。我晃晃頭,卻甩不去這兩個人的臉,甚至一個也甩不去。我又翻了個身,卻一眼看到奐兒早就點起的那盞熏香燈,紫色的煙霧繚繞著上升,可是今天卻無法再幫我靜氣寧神——八阿哥是對的,從今晚開始,是不一樣了。

  一整天我都有些心神不寧,直到我站在書房裡,看著牆上十三畫的那幅長河落日圖,才略微平靜下來。對十三的心,是變不了的;而八阿哥,他對我的「感情」,好像不似十四對葉子那般炙熱,他質問我,他和別人是否一樣,可是他對我呢,卻也未見得多麼與眾不同。如果他是一時的興趣,那麼我等,等他回到原地,等我們做回知己;如果不幸他動了真情,我也只能說聲「對不起」;如果……

  深呼吸三次,我做了個決定,感情的問題,讓它自生自滅去吧,現在,我要填飽我的胃了。剛一轉頭,我卻一眼看到回廊處一個人影一閃——又是那個小丫鬟菊喜!上一次十阿哥送來薰香燈,就是她在偷偷監視——我倒吸了口涼氣,幾乎脫口想叫人把那丫鬟叫來給她點警告,對別的小丫頭們也算是敲山震虎,可話沒出口就被我硬生生演了回去:關丫頭什麼事呢?頂多是讓他們更難做罷了。

  偏頭看看身邊的奐兒,她顯然也發現了那人影,現下正緊張地看著我,剛想說什麼,卻又低下頭去。我無奈地坐下,吩咐她傳膳。

  我一邊慢慢地呷著茶,一邊拼命回想那些大偵探們是如何跟那些老嫗少女們套磁的,卻發現自己白白看了那麼多偵探小說,此時竟然一招半式都學不來。罷了罷了……

  我轉頭叫奐兒把針線房的菊喜叫來,要叫她繡條帕子送給德妃娘娘。奐兒微微一怔,出了門去,不一會兒帶進來那丫鬟。

  那菊喜身穿普通的宮裝,乍看去不若奐兒秀麗,可卻站得筆直筆直——這個女孩子很不一樣,若是在現代與她擦身而過,我也會忍不住回過頭去再看她一眼,怪不得記性奇差如我,當天也能一眼認出她來。

  我心中一歎,叫她到身邊,問起針黹之事。她低眉順目,站在旁邊為我細細講解,聲音悅耳卻毫無溫度,態度恭順卻略含冷漠,始終不看我一眼,我心裡略感涼意,迅速結束了問話。

  菊喜向後退去,仍是低著頭。我忽的有個主意,便笑著對奐兒說:「怎麼你們主子今天駭人麼?這丫頭竟是半日不敢抬頭?」

  奐兒應道:「主子若是駭人,怕是天下的美人兒都成了女鬼了。」說完不動聲色地看向菊喜。那丫頭卻不為所動,語調更是未變,只低聲道:「格格說笑了。主子玉體,豈容奴婢縱目。」

  我就等著她這句話,笑著接道:「果然懂得規矩,是守禮的好丫頭!我問你,跟了我幾年了?」

  「回格格,不算今年,五年了。」

  我站起身走近她,一邊觀察她的神色,一邊仍是笑道:「到底是跟得久,知道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不似那些小丫頭們毛毛躁躁不知進退。」

  她的肩膀不安地扭動了一下,雖是隨即恢復了正常,卻打破了她全身的冷靜,這就夠了,我揮揮手,讓她下去。

  我無意識地看著她向門口走去,心裡有些沉重——只是一個丫鬟,我都要費盡心思地與之周旋,那她背後的人,我又拿什麼去對抗?「走得逍遙自在」,說這話的女孩好像離我已經越來越遠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