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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包圍

  「畢竟不是杜衡,而是衡福晉,不是麼?」

  我看著葉子和四阿哥並肩離去,掉過頭來,輕輕地問踱到我身邊的十四,卻有意加重了「福晉」兩個字。

  他把目光定在那兩人消失的小路上,也不回話。

  我暗中搖了搖頭,略有些後悔,何必傷他呢?沒有人應該因為「用情」而受到責難,更何況用情之人,也自早已被情所傷。可現在也沒法子倒帶了!我暗罵自己一聲,轉身正想逃回翠雲館,十四卻忽地轉過頭來,一抹笑容浮現在他的臉上,他眼神清亮,吐字清晰有力:「她是衡福晉,別人的衡福晉;但她更是杜衡,我的杜衡。」

  我看著他燦爛的笑,一瞬間以為面前的是十三,英氣勃勃,神采煥發。如此模樣的十四真的讓人心折,葉子啊葉子,你的心,確是選了一個好男人。

  我不禁也嘴角上揚,笑道:「不,不是你的杜衡。」

  他上前一步,笑容微斂:「她說的?」

  關心則亂呵。我搖搖頭,正經地說:「是——我們的杜衡。」他呼了口氣,笑容又蕩了開來,卻仍是瞪著我道:「今兒個該喝點酒,芷洛你做個東吧。」

  他不再稱呼我「芷洛格格」,卻叫我「芷洛」,顯是認了我這個盟友,我心下既是了然又頗感動,正要衝口就請他進館,卻忽地想到自從狩獵回來之後,我和自己的約定——那次狩獵,太子爺沒有隨行,因而也是我最後的瘋狂;而回宮以後,和這些爺兒們的碰面,我則是能免則免。宮中的傾軋鬥爭,雖仍只是冰山一角,但所有的恩怨情仇,卻都在沉默中慢慢積累。無論是十三也好,八阿哥一党也罷,我都不想讓自己,在太子爺和他們之間,添一分芥蒂,添一場心病。平日裡十阿哥偶爾會帶來些新鮮玩藝兒和花樣小吃,我也只是攔他在門口,匆匆謝過,少不得讓他不痛快,最近他也便懶怠過來。

  因而今兒個十四為了見葉子,倒成了我這翠雲館打春以來,第一個正式男客。

  十四見我愣愣地不答話,挑眉道:「怕了?」

  我看著他那挑釁的樣子,衝口回道:「誰怕誰?請!」一時心裡已經有了主意,今天終究十四已是在這兒耽擱了許久,索性就違一次約,讓我的翠雲館熱鬧熱鬧。

  我穩穩地為十四續上一杯酒,看著他柔和的面龐,不禁問道:「真的能放下麼?」

  他啜了口酒,緩緩地說:「只要她收著我的項鍊,就夠了;只要我能一直看著她,看著她像第一次見我那樣笑,也夠了。」

  我心下感動,卻又是無奈。不錯,除了收藏,除了遙望,又能怎樣?何止是他們二人,就連我自己,不也是靜靜地獨自用喜怒哀樂澆灌內心的那份感情麼……

  思及此,突然就想起一首歌來,我撂下酒杯,輕輕地哼唱:望著你從面前經過似有一些悲哀於是就輕輕唱了起來所以你我從此被愛,緊緊鎖起來卻又不能一生相守這到底是誰在安排當你小心的在我身邊靜靜坐下來告訴我未來多精彩所以你我從此被愛

  緊緊鎖起來卻只能相互眺望這支離交錯的感傷在你我相遇的地方,依然有愛情在遊蕩在你我相遇的地方,依然有人在唱,依然還是年少無知的感傷唱罷,我的眼裡已是微微含淚——相愛而不能相守,為葉子,為十四;遙望而獨自感傷,為我自己。

  十四一直端著酒杯,靜靜地看著我。此時他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一雙眼睛炯炯地射過來,沉吟半響,卻只是笑道:「我記得那日,你的歌喉,可真真不敢恭維呢。」

  我微微一笑,卻不答言,心想還不是那日在康熙帝御前亮嗓子練出了膽子,如今徒增信心。忽地想起葉子生日那天的情景,便問道:「十四,那日衡兒酒罷問君三語,咱們都是未答。如今你的答案有了麼?」

  他抿了抿嘴,輕哼一聲,道:「我正是想要問你呢,可不能被你搶先。芷洛格格聽好:你最快活逍遙是在何時?最大的心願又是什麼?這一輩子,你最在意的又是誰?」說畢,仍是研判地看著我。

  這宮裡的男人,到底是要好好藏住自己的心呢,我撇撇嘴,也不勉強他,兀自說出自己的答案:「最大的心願,便是和衡兒一起逃走;最在意的人,自是我額娘;最快活的時候,便是咱們宮裡的青珂湖邊。」

  這三個答案,全出自我內心深處。額娘,自是現代的那位媽咪;衡兒,便是葉子那個女人;青珂湖,卻是去年和十三一起大哭大笑:「營救」十格格的地方。

  他聽我說完,不禁一愣,而後躊躇了半響,張了張嘴卻又合上。我忙又倒上茶,道:「我對人家的心事不感興趣,您只管喝茶罷。」

  他歉然一笑,道:「不是不想說,而是說不出。這三個問題,自從衡兒問了之後,我也問了自己很多次,卻是始終沒有頭緒。似你這樣痛快地給出答案,才是讓人羡慕。」

  我也沖他一笑,點了點頭,突然明白,那日葉子提出的三個問題,十四阿哥、十三阿哥,還有四阿哥,都不是不思量,而是思量不出——

  就像《天龍八部》中的慕容複,到最後也只能悵然作答:「要我覺得真正快樂,那是將來,不是過去。」

  這些在機心重重中長大的男人,到底這半生中有沒有真正開心的時候?是不是只有在將來的某一天,如願君臨天下,才能心滿意足?恐怕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又恐怕,他們自己也無從知道。

  想到這裡,我舉起酒杯敬十四道:「那便祝你,可以早日答覆我,答覆她,也答覆你自己。」

  他鄭重地點了點頭,飲盡了茶,起身道:「好久沒這麼痛快了!芷洛,你現在這樣子,很好。」我微微一笑,送他出門。

  他走了幾步,又回身問:「剛那曲子,叫什麼名兒?」

  我看著他的眼睛,靜靜地回道:「遙,望。」他眼神倏地一凜,遂複又轉頭大步離去。我看著他的背影,想到自己並沒有告訴他,那首歌兒的出處——《將愛情進行到底》,因為,他的愛情,從沒開始,如何到底?又或是,早已開始,自會到底……

  紫禁城裡的春天,繁花似錦。這天一大早,我便采了一大捧的鮮花兒,用翠玉瓶兒裝著給德妃娘娘送去,剛拐了個彎兒,卻見十阿哥迎面而來。我不禁咧嘴,忙悄悄回過身去,準備先溜回翠雲館。正輕輕邁開了步,卻聽得十阿哥的聲音響起:「你站住!」

  我萬分不情願地轉過頭去,扯嘴一笑。

  十阿哥幾大步上前,粗聲道:「什麼時候要繞著道走了?」我自知理虧,只嘿嘿地笑道:「男女有別,男女有別嘛。」

  十阿哥瞪了我一眼,幾乎是喊著道:「九哥你都撞了,還以為我們當你是淑女麼?男女有別,哼,怎麼十三弟和你卻仍是要好,我次次上門卻被堵在門口?我們卻到底哪裡待你不好了?」

  心中我暗暗叫苦,十爺啊,就是因為你們待我太好了,我才不能再添亂啊!歎了口氣,我微笑著撫慰他:「我和四爺的側福晉交好,托十三為我們傳個信而已。」

  他半信半疑地問:「當真?」

  我忙點了點頭,又鄭重地加上一句:「十爺,你放心。你、十三、八爺,都是一樣,我待你們,一如知己,一如兄長。你們都待我好,也都是我從心裡在意的人。」

  看著十阿哥逐漸平靜的臉,我不禁汗顏——這只是半句實話,當然大部分,卻是發自肺腑。我索性續道:「我也不瞞你,最近我真的有難處,不便再像以前了。」

  十阿哥看著我認真的樣子,神色由懷疑轉為理解:「你這丫頭,好,算是咱們錯怪你了。」

  我松了口氣,說道:「什麼錯不錯的,不怪我就好了。」說著把那瓶花兒遞給他,笑道:「送你和八爺,算是借花獻佛了。」

  他樂呵呵地接過翠玉瓶兒,指了指花兒,又指了指我:「這叫什麼來著?『人面桃花相映紅』!是了。」我斜了他一眼,吐吐舌頭,又回了花園去。

  第二天。

  已是掌燈時分,我放了小丫頭們各自散去休息,獨自一個坐在院子裡看星星——記得上大學的時候,還算是青春小女孩,曾經和葉子放言:誰第一個陪我看星星,就嫁了給誰,結果話還沒說完,就被她嗤之以鼻。而今,豪言壯語,依稀就在耳邊,人呢,卻早已老了,不一樣了。

  忽地傳來輕輕地叩門聲,我起身去應門,暗暗納罕這個時候會是哪位不速之客。開了門,一張略顯蒼白的臉出現在面前,我心裡莫名的一顫——是八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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