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清夢無痕 | 上頁 下頁
四六


  我全身一凜,心中直覺地說,不行。沖十三微微地搖搖頭,兀自離席上前跪倒,空曠的廳中只有我一個人,正面便是那正襟危坐的康熙爺。我站起身來,任由自己浸泡在那逼人的氣勢中,反而冷靜下來,心中已經略有了些譜。

  「芷洛不才,獻上這首曲子是我自己所作,只盼不會有汙清聽。」我心中不住地向原作者道歉,親愛的作者大人,我也是身不由己,不算侵權吧。

  我直立在眾人中央,唱起了大學軍訓時最常唱起的歌——

  狼煙起江山北望
  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
  心似黃河水茫茫
  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抗
  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黃塵飛揚
  我願守土複開疆
  堂堂大清要讓四方
  來賀

  這首歌,當時意氣風發的少年唱來,已是味道十足。我們都被歌中那非同一般的氣勢磅礴和淡淡的蒼涼寥落所感,雖是每天都要唱上幾遍,卻是從不厭倦,反而越唱越勇,只覺得它是那麼適合軍營中朝氣蓬勃的一群。

  我卻從沒想過在今天,這首歌卻更加的應景。我仿佛看到康熙爺——帶著睥睨天下的雄心,八歲即位,除鼇拜,平三藩,平定準噶爾,把到手的江山重新打理,從一個繼承者變成了一個創業者,從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年天子變成了今天不怒自威的千古一帝,何等的氣勢,何等的豪情,心似黃河,守土開疆,不過如是……

  而我,就是站在這樣一個人面前啊!這樣想來,我忽地也覺得胸中豪情萬丈,索性拋卻了擔憂,拋卻了不安,縱聲放歌。大廳中一絲動靜也無,只是我的歌聲在流淌飄搖。

  一曲即畢,我略微低下了頭,大廳中仍是沒有聲音。過了一會兒,只聽得一個人率先拍起掌來。我循聲偷眼望去,卻是八阿哥。接著,隨著他的掌聲,全廳的人都笑了起來,夾雜著滿場的鼓掌聲和叫好聲。

  康熙也是拊掌微笑,道:「果然是丟了神了。好,唱得好,歌也好!」

  我輕輕舒了口氣,只覺得全身突然沒力,想不到我今生最好的一支歌,竟是在此情此景下唱出。

  只聽康熙又笑道:「如此柔弱的一個人,竟唱出此等雄渾之歌。朕問你,是不是遺憾未生為男兒之身,為朕守土開疆?」

  我心神鬆懈,脫口說道:「芷洛從不遺憾。即使是女兒身,也未嘗不能……」突然覺得說溜了嘴,男女平等的調調,雖然在中國唱了許多年,可是即使在現代,也只是勉強掙出個虛有其表的場面罷了。忙定了定神,續道:「何……何況咱們滿人家的女兒,生於草原長於草原,自然更是與旁人不同。」說完,不禁還是低頭咧嘴,心想今天這是怎麼了,在這紫禁城中一年的時間加起來都不及這一天犯得錯多。

  康熙沉吟半響,沉聲道:「抬起頭來。」

  我不得不抬頭,看向前方,卻只敢盯著康熙的玉般指猛瞧。

  只聽他歎了口氣,道:「看著你,朕便想起國舅了。」

  佟國綱?我那從未見過面的祖父麼?我突然想起,他是在平定準噶爾部噶爾丹叛亂的戰鬥中殉國的,當時祖父何其英猛、戰爭何其慘烈,我都不得而知。只聽說他去世後康熙非常悲痛,親自書寫祭文,稱他「忠勇兼而有之!不愧滿洲世家」。看來今天見了我,他仍是想起了這位永臥沙場的國舅。

  正不知說什麼好,只見戲臺上已有響動,聽得十三的聲音響起:「皇阿瑪,最後這齣戲要開場了,可最是熱鬧。」康熙也是笑道:「好!不過如此歌聲,可險些忘了賞。」

  早有小太監奉上紅色禮盒,我福身接過,拖著身子走回座位,重重地坐下,無奈地沖十格格一笑,支著下巴繼續看戲,可是心思早就已經不能集中。

  對面的十阿哥仍只是呆呆的,看也不看我,八阿哥卻深深地瞥了我一眼,悄悄豎起了左手的大拇指,我不禁微微一笑,心中放鬆。

  終於,這場漫長的戲散場了。眾人先是跪請康熙擺駕,才紛紛各自散去,十格格卻被太后娘娘的貼身丫環急匆匆地叫去。出了嘉蔭堂,我看十阿哥正跟著八阿哥九阿哥走去,仍是垂頭喪氣的樣子,忙幾步跟上想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卻突然想起太子爺低沉的話:「好的東西,自是有人爭的。」不禁慢慢地收回腳步。

  八阿哥忽地回轉身子,正看見我愣愣的樣子,嘴角略微上揚,他伸出食指在空中劃了兩筆,便轉身離去。我看出來了,那是我上次畫給他的表情^ ^。

  我安了心,看來是沒有大問題。正舉步想走,忽地一雙手鉗住了我的胳臂,微微有些發疼。

  心裡有幾分猜到是誰,轉過頭去,果然是太子爺,臉上陰晴不定。我閉了閉眼,這一天對我而言,實在是太長了。

  太子爺只是攥著我的胳膊不鬆手,狠狠地盯著我。我也自是面無表情,不吭一聲。就這樣,僵持著,僵持著……

  忽地瞟到十三正頗有些踉蹌地出了嘉蔭堂,依稀像是又喝醉的樣子。我看了看太子爺緊抓住我的手,突然覺得一陣緊張,不能讓十三看見我們,我們三個更不能在此時此地碰在一起!——這是我腦子裡唯一的念頭。

  我一咬牙,低著頭硬是帶著太子爺那雙手就只往路旁的林子沖去,他一時反應不及,竟是差點摔了個跟頭,卻仍是跟著我沖了過來。

  好不容易到了林子深處,四下看看半個人影也無,我舒了口氣,呼……

  嗯?半個人影也無?忽然發現自己陷入了另一種麻煩——我再也不能保持冷靜,胡亂地拍掉太子爺的手,跳開到五尺之外,拿眼角瞪著他——

  他慢慢地逼近我,眼睛須臾不離我的臉。我只覺得背脊發涼,盲目地向後倒退,看著他越走越近,臉上的笑容也是越來越清晰。我徒勞地咽了咽口水,背觸到了身後的樹幹。

  他輕聲一笑,伸開胳膊抵住樹幹,把我牢牢地圈在裡面,我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略重的呼吸,吹在我臉上。難道,他終究失去了所有的耐性?而今,是我這只兔子自己撞死在了他的木樁上,他是要……享用了麼?不行!我拼死也要逃。

  我雙手冰涼,一動不動,只是挺直了身子,道:「太子爺,這個境況,我不會喊也逃不了,但您,請自重身份。」言外之意,您欺負我這麼個弱女子,好意思麼?

  他驀地停住了動作,收回了手,退後一步,只是深深地看進我的眼睛,自嘲地搖搖頭,側頭苦笑道:「洛洛,你要走自己的路,我可以理解,小女孩終究要長大的。可你竟然連你的心都丟了,我和你說過,你忘了麼?你和別的女人不一樣。我只要你的心,你的真心。」

  我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神,突然有些心酸。因為只有在這一刻,我才突然確定,這個男人,也是用情頗深。可是我現在能為他做什麼?現在的芷洛,人在這裡,心已經給了旁人;從前的芷洛,心屬於他,但人,我還不給他。如果他註定要失去一個人,老天又何必要讓我這樣的站在他面前,給他絲絲希望呢?

  剛剛的恐懼已經消失,我走近了一步,想說些什麼,卻覺得說什麼都是無用。

  他卻又是扯嘴一笑,道:「恐怕是因為很多人要來分你那份真心了。」他聳聳肩,轉身欲走,卻忽地又回過頭來,正色道:「洛洛,我只說一句:我不怕爭,我也不怕等,我慣了。」隨即大步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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