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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我倆出了門,手挽著手,忙向嘉蔭堂趕去。我心裡突然不由得一陣打鼓,實在不知道今天這戲臺子到底有多大,隨即又定了定神,不過是以不變應萬變罷了。

  嘉蔭堂裡已經幾乎坐滿,黑壓壓的,一時也看不清都是哪個。

  我倆挽著手坐在一張小幾上,兀自嘰嘰喳喳地說笑,卻忽見兩個身影從身前閃過,卻是十三和太子爺,我心中一驚,又是一酸。這兩個人,我都避無可避。

  兩方人馬忙著招呼問安。十三沖我微微一笑,太子爺卻只是和十格格閒話幾句,並不看向我,只是笑著說:「十三弟,咱們就坐這邊吧。」十三一怔,隨即瞥了瞥我,應道:「就聽二哥的。」

  兩個人就在右邊的小幾邊坐下。耳邊隱約是太子爺的低聲慢語和十三偶爾的哈哈一笑,我深吸口氣,決定當這兩個人隱形,否則今兒這戲我就別想聽了。

  忽覺哪裡有目光射來,我四下一掃,原來側對面坐著十阿哥,正笑呵呵地看著我。可是那目光的來源卻不是他,而是旁邊的噙著絲淺笑的八阿哥,正靜靜地舉起了杯。自他病後,實是好久未見,果然是見瘦了,但端坐如白楊,風姿卻是絲毫未減。我也舉起酒杯,遙遙一笑。

  戲臺上驀地亮了起來。戲開場了。按說在現代我是最不喜看那咬文嚼字的戲曲了,連成為國粹的京劇也是避之唯恐不及,可或許是在這裡憋得太久沒有任何娛樂措施,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一台大鼓上放著一座石獅,是戲臺的指揮。其他的吹奏樂器齊鳴,還真有些交響樂會的架勢。只見兩個丑角從幕後一步一步地跳出,特別像小時候看的提線木偶。兩個人你追我趕,好像是在搶著一個金碗。

  正是不可開交,又是一個丑角蹦了出來,一時三個人扭成一團——一會兒這個把那個絆在地上,一會兒那個又撲在這個身上,金碗卻始終是在半空中打轉。

  席間的人都被逗得吃吃地笑。十格格和我也是聚精會神。忽地聽得旁邊傳來太子爺低低的聲音,好似是自言自語,卻偏偏清清楚楚地傳進我的耳朵:「好的東西,自是有人爭的。」

  我全身一震,一時不知道是該轉頭看他還是當作沒聽見。滿場的喧囂慢慢都離我遠去,腦子已經轉了好幾個來回。

  我不知道他這句話,是無謂的評論還是一時的感慨,更分辨不出他輕描淡寫的口氣,是怨意還是警告。但最近的芷洛,已經遠非太子爺所能瞭解與掌控。他能夠容忍我的冷漠我的抗拒,或許是因為,他只想冷眼看著這個女人,等著她在自己的路上頭破血流而不得不回頭。可是,這條路上,可以有別人麼……

  十三和十阿哥最近是翠雲館的常客,八阿哥也是時而來喝茶,就連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也都曾來耽擱了一下午。我和這些阿哥的來往,難道……

  我一時冷汗涔涔,心裡亂糟糟的理不出頭緒。

  忽地發現戲臺上的人都停了動作,席間全都安靜下來。有小太監高聲宣道:「皇上駕到!」

  太子爺排眾而出,領身在前,朗聲道:「兒臣們給皇阿瑪請安!」說著,和眾阿哥們一塊兒低頭作揖,席間的人也是跪倒了一地,我更是手忙腳亂地扯著裙子低下頭去。

  康熙爺的聲音不高,卻甚是清楚:「都起來吧,今天朕是來湊你們的熱鬧,這些禮節就全都免了吧。」

  眾人這才起身歸座。我悄眼看去,只能看到康熙的背影,他背著手走向中間剛剛設好的龍椅,身邊分別是太子爺和十三,後面跟著其他的阿哥。八阿哥緩緩地走在最後面。所有的男人都是背脊挺直,風度從容,我不禁心裡暗贊:果然是人中之龍。可是轉念一想,這些男人,縱使血脈相連,卻總有一天,要在這樣或那樣的戰役中,彼此捉對廝殺,在無形的刀光劍影中拼個你死我活,不禁微微歎了口氣。

  幸而現在,我看到的還是一幅最完美的宮廷和樂圖。

  康熙爺已經在不遠處的正位落坐,正和身邊的太子爺笑著說些什麼。其他的阿哥卻是各自散開,坐回了原位,仍是把酒言歡,談笑風生。又一齣戲唱罷,只聽康熙突然高聲道:「老十三和老十呢?回來!」

  我不禁心下一驚,忙看向旁邊,只見十三只是笑嘻嘻地起身上前。十阿哥卻是一臉怔忡。

  康熙笑道:「難得今兒個熱鬧,朕邀你們兩個鬥酒,如何?」我心神一松,原來康熙爺今天心情卻是如此之好。

  十三哈哈一笑,躬身道:「皇阿瑪有此雅興,兒子必當奉陪。」十阿哥也是呵呵稱是。

  早有小太監奉上了酒壺酒杯。康熙道:「一個是『不醉公子』,一個是有名的酒罐子,今天朕來會會你們。」

  說著,三個人真的就你來我往地喝起來。連飲了十餘杯,只見康熙爺面色未變,仍是穩坐如山,揚眉看著兩個兒子。十阿哥站在幾邊,只管低頭猛喝,臉色卻是有些泛紅。十三卻是乾脆,每幹一杯都是咧嘴一樂,談笑幾句。旁邊的太子爺只是微笑著觀戰。

  一時間席間的人雖然仍是各幹各的,心神卻早已被那邊吸引,眼睛都不住地瞟了過去。

  眼看著小太監走馬燈一樣換酒,十阿哥腳下已有些不穩,十三我不禁有些納悶,正想問問這是不是經常有的鬥酒賽,卻見她神色緊張,正焦慮地望向那邊。

  我心中也驀地緊張起來,攥緊了十格格的袖子,問道:「如兒,這是……?」

  十格格皺著眉道:「我也說不好,只是覺得不對勁兒,不知道皇阿瑪是何用意。」我抬頭望向對面,卻見九阿哥不知何時從哪裡冒了出來,正附在八阿哥耳邊說些什麼。八阿哥蹙著眉,面色凝重。

  再看正中央的三個人,卻仍沒有停下的架勢。康熙爺雖是以一對二,卻是不見弱勢,眸光竟是越發的集中。然而,我突然看到他握手成拳,不經意地揉了揉胃部的位置。

  我突然想到我的老爸。他從前倒是不勝酒力,卻偏偏免不了酒桌上的來往應酬,所以每次都是不得不提起精神,當喝酒像喝水一樣,可是每次回家,都是痛苦萬分,還落下了胃痛的老毛病。唉……

  我不禁歪著嘴,對十格格說道:「這麼喝下去,人是沒倒,身子誰受得住?」一句話剛說出口,我心底就是一沉。因為本是略顯嘈雜的屋子偏偏在剛剛那一刻有一瞬間的寧靜,就好像從前上學時,教室裡的同學不知為什麼突然默契地一起住了嘴,說不定哪個人的聲音就孤零零地飄了出來,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而今,硬生生地飄出來的就是我那句「身子誰受得住」,清楚地落進每個人的耳朵裡。此時的情景卻遠非尷尬所能形容,更是不能一笑了之。

  席間的談話雖是幾乎馬上恢復,可是我只感到無數的目光射了過來,恐怕身上已經被戳了幾百個窟窿。我心中來不及多暗罵自己,只能強自冷靜,故作驚訝狀地看著十格格,反正我們兩個坐在一起,又有誰能聽出那話出自誰口——對不住了如兒,你的身份立場,說這句話倒是肯定無妨的,好歹幫我擋一擋駕吧。

  十格格本來也是一臉詫異地看著我,隨即反應過來,咬著牙惡狠狠地掐了我的胳膊一把。

  我倒吸了口涼氣,卻是自知理虧,不敢還手。忍不住偷眼看向中間,卻正見康熙爺的目光掃了過來,隱隱好像帶著絲涼氣,我只覺得頭髮都要豎了起來,忙低頭看地,決計不敢再抬頭,再也提不起精神關心所謂的「鬥酒」,只等這戲散場。

  可是康熙爺三人卻是漸漸也沒了什麼動靜,我耳邊淨是各桌之間格格阿哥們的說笑聲。不知過了多久,正心中納罕,忽聽十三笑道:「老十的酒力終是不行,皇阿瑪,改日我再獨個兒和您比試!」康熙爺的低笑聲傳來:「朕還怕你不成?今兒就罷了,只算老十敗了便是。下去吧!」

  我終是忍不住抬頭,卻一眼見到十阿哥的腳步略有踉蹌,臉色卻是蒼白,沒有酒醉之人的紅通血色,直直地坐在八阿哥身邊。再看十三,雖是笑盈盈地坐下,眼裡卻也有憂慮之色。這是……

  還來不及細想,只見又一齣戲已經唱罷。三阿哥胤祉正起身笑道:「今兒個皇阿瑪如此興致,不如按老規矩,請十三弟給我們唱上一曲如何?」

  太子爺卻接道:「兒臣聽說芷洛格格琴棋書畫無所不通,歌舞更是出眾。皇阿瑪,今兒莫不如來些新鮮的,請芷洛格格獻唱如何?」

  我愕然地看向太子爺,只見他意味深長地瞥了我一眼。我心中一動,剛剛我的那句話雖說無傷大雅,卻也終歸略有不敬,他這是在幫我找「將功折罪」的法子呵。唉……

  只聽十二阿哥胤祹也是笑道:「二哥說得不錯。這個我最有數。上一次芷洛唱歌還是在蘇嘛媽媽八十五歲壽宴上,當時全席的人只聽得丟了神,連蘇嘛媽媽都是稱讚得緊哩!」

  我不禁哀歎,兩位爺,你們這是幫我,卻也是害我啊!一想到我曾經在全班面前唱歌,結果被哄上去,卻是被轟著下來,真是不堪回首!更何況今天還是在康熙帝的面前,對著這麼多雙眼放光的人。而我剛才,已經是形象盡失。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康熙爺已是笑道:「好!咱們也聽聽,看是什麼樣的歌聲,讓人如何就丟了神?」

  我苦笑著磨磨蹭蹭地站起來,今天可是沒有葉梓幫我圓場,正想著是裝暈倒,還是硬是拖著身邊的十格格上臺掩護。身邊十三桌上的酒杯突然滾落,十三俯身撿杯,快速地低聲道:「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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