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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一


  花廳內又歸於沉寂。

  呂不韋站起身,背著手踱到窗前,推開窗子。時值暮春三月,朦朧的月光下,園中一片翠綠,各色各樣的花,姹紫嫣紅,爭芳鬥豔,那叢龍柏更是青郁宜人。他轉過身對許寒芳笑道:「你看,這就是我留給他的財富。」

  「啊?」許寒芳被呂不韋突兀的一句話,搞得雲天霧地,壓根沒有明白他在說什麼。

  「我是說,我留給……他的財富遠比金錢要有意義。」呂不韋硬是把嘴裡的政兒給咽了回去。心中卻有一番憂傷、悵惘。

  「是的,遠比金錢有意義。」許寒芳站起身也望向窗外的迷人的夜色,突然發現這花廳能夠瀏覽到園中各個分院不同的美景。禁不住說道:「原來在大自然裡,美,比比皆是!」

  美比比皆是?呂不韋驀地一驚,目中波光一閃,好奇地望向許寒芳。原來我太過於追求身外物,而忘記了身邊的美好?

  停了片刻,呂不韋充滿遐想地說道:「春天總是給人以希望,他就是我的希望。」

  許寒芳當然知道「他」指的是嬴政。

  許寒芳還是想知道答案,問道:「你確定,他是你的孩子?」

  呂不韋嘴角帶著笑意,回憶著說:「你看他的鬢角,他的眉毛,他的眼神多像我。簡直和我一模一樣。他不是我的孩子,會是誰的孩子?」

  許寒芳頹然望向呂不韋:這可能就是他的追求。為何人都活在虛幻中?還是他寧可相信嬴政就是他的孩子。來給自己心靈上的慰藉?

  「我沒有實現的願望將由他來實現。」呂不韋目光中閃動著激情和興奮。

  「他會的,他會征服六國,統一天下。」許寒芳淡淡地接道。

  呂不韋目光一跳,嘴角的肌肉抽動了一下,呆呆看著她。喃喃說道:「所以我選擇成全他。我老了,只有過去和現在。而他?就像這盎然的春日正年輕,有的是無盡的將來。我要讓他實現我的夢想——統一天下。我要讓我的子子孫孫做天下的共主。」他的嘴角有了高傲的滿足的笑容。

  許寒芳這才明白不是呂不韋鬥不過嬴政,而是壓根就沒想鬥。突然發現,呂不韋和嬴政立在窗邊的姿勢很像很像。難道他們真的是父子?

  呂不韋悵悵地看著窗外,有些淒涼地說:「他可以不承認我這個父親,但是我卻不能不承認他這個孩子。」淒涼中又帶著幾分理解。

  「你為何不和他相認?」許寒芳說:「這個傳言早已傳遍天下,他也已經知道。」

  「不可以!不可以!」呂不韋連連擺手:「傳言歸傳言,但是一旦證實。這連他的地位都會動搖!不要告訴他我是他的父親。我要讓他完美無缺。」

  完美無缺?許寒芳心裡一顫,說道:「可是,太后已經告訴他,你就是他的父親。」

  呂不韋渾身一震,癡癡呆呆地看著許寒芳,又回頭看了一眼幾案上措詞嚴厲的書信,心底湧起一陣酸澀。歎了口氣,苦笑道:「她不該告訴他,別人說始終只是猜測,而她告訴他就等於證實。」

  許寒芳張了張嘴,卻無言可對,一時廳內又歸於沉寂。

  二人望著窗外迷人的夜色都沒有說話。

  良久,呂不韋長舒一口氣:「我該走了!」似乎下定了決心。

  許寒芳細細思索呂不韋的話,似乎察覺出了不祥。心裡一驚,脫口道:「你要去哪裡?」

  呂不韋鎮定自若,處之泰然地一笑:「永遠的離開。」

  許寒芳張皇四顧,突然看到呂不韋的幾案上放著一個晶瑩剔透的玉杯,玉杯旁邊放著一個當日給自己的一模一樣的瓷瓶。她清晰的記得呂不韋曾給自己說過,這毒藥一滴就可以殺死一頭牛。

  許寒芳覺得眼睛發澀,鼻子發酸:「你不必死,你可以到蜀地去,去隱居一輩子。」

  呂不韋淡然地一笑:「阿政是我的兒子,他的個性我瞭解——我要專心讓他忙於政事,讓他完成他的事業。」阿政這個名字是他第一次叫出口,卻覺得如此親切,如此貼心。

  「他不會再難為你,他親口對我說的。」許寒芳×哭無淚。難道改變歷史真的這麼難?

  呂不韋搖搖頭:「我在這裡,各國的人絡繹不絕,這裡幾乎成了政治的中心,試問他會做何感想?各國要請我去做相國,要聯合抗秦,試問將他處於何境?」他歎了口氣,淡淡笑道:「我要讓他放心,徹底放心。不要因為我分心。讓他專心成就他的霸業。」

  呂不韋臉上露出驕傲滿足的笑容:「來秦國的十餘年來,我殫精竭慮,唯一的目標是一旦我的兒子登基,秦國除了足食足兵,有天下最精良善戰的軍隊外,還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財富和物資,以作為統一天下的本錢。」他張開雙臂,充滿驕傲自豪地說:「我要讓政兒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財富!——我已經做到了,已經沒有任何遺憾!」

  許寒芳知道呂不韋死意已決,勸已無益。他要用他的死來成全他的兒子,原來父愛如此偉大?模糊中她眼前看到的是一個偉大的父親,這個身影越來越高大……

  呂不韋回到幾案邊,神不守舍地坐下,淒然說:「我這輩子,虧欠最多的就是玉兒,我對不起她。」眼睛閃爍著淚花。他轉身拿出一個錦盒:「老夫請你把這個交給一個人。」

  許寒芳接過來,在呂不韋的示意下打開一看,是一隻翠玉的鐲子。

  呂不韋甜蜜而淒然地說:「這只玉鐲你幫我交給太后,這是當年在邯鄲我為她打的一對玉鐲。當時我們兩個一人一隻,她說上面刻的字念不通,你把這只也給她,她合在一起就念通順了。」回想起海誓山盟的誓言,心中無限感慨。

  許寒芳這才知道太后的小名叫玉兒。回想起太后提起呂不韋這個名字是少女般嬌羞的神情。他二人有怎樣迤邐甜蜜的過去?思索了一下,說道:「太后曾經給我說過,他最欣賞的男人就是你。」

  呂不韋聽後,嘴角露出淺淺的笑容。他回想起二人月下泛舟、絡綺銷魂的時刻,恍若如夢。

  許寒芳五內俱烈,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呂不韋端起酒杯,緩緩踱到窗前,舉起酒杯,喃喃向天祈禱,凝視著皎潔的明月,由衷的讚歎道:「今晚的月色真美!」言罷將毒酒一飲而盡。一抹猩紅從他掛著沉醉笑容的嘴角緩緩流下……

  第一百四十章 今生無悔

  許寒芳幾乎是被嬴義掖著出的呂府。她已經渾身沒有一點力氣,腿像灌了鉛似的,一步也走不動。

  她已經不敢在那裡停留片刻。呂府上下所有的人都一臉的悲戚,卻沒有一個人哭出聲來。都只是默默哭泣。可他們望向她的目光卻充滿了仇恨。他們認為是大王派她來逼死了他們敬愛的老爺。

  許寒芳想對他們說:「不是,呂不韋不是我逼死的,也不是大王害死的。我來是想救呂不韋的!」可是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許寒芳迷迷瞪瞪,悵然若失地離開呂不韋的府邸。被嬴義抱著走向馬車。

  被嬴義抱著的一瞬間,她把頭靠在嬴義寬廣的肩膀上,突然覺得好疲憊,好累。很想永遠靠在這裡不再起來。

  嬴義把她輕輕放上馬車,許寒芳一把抓住嬴義的衣袖,流下眼淚:「不!呂不韋不是我逼死的。真的不是。」

  嬴義溫存地笑笑:「末將知道。」他理解,一個女人扛著這麼重的任務和擔子,她如何承受?

  「可是從他們的目光中我可以看到他們恨我,都以為是我。」許寒芳捂著嘴,忍不住哭出聲來:「我原本是想來救他的。可是我誰也沒有救了。成蟜我沒救了,呂不韋我同樣沒有救了。我真的很沒用。」

  嬴義很想把她摟進懷裡好好安慰,可是又不敢逾越禮數,只好勉強笑著說:「一切都會過去的,大家都會明白的。」他想拉起她冰冷的手,想去輕輕擦拭她臉上的淚珠,可是在眾多虎賁軍的目光下,只好強忍著作罷。

  許寒芳顫抖著,哭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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