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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寒芳和嬴義心裡一凜,暗呼僥倖。幸虧寒芳挪了挪床榻,湊巧壓住地道出口。

  鬥介更為得意地說:「頻繁進出禁地畢竟不方便,於是我用了一年時間自己挖了一條通往禁地的地道。這樣我可以隨時進出。我就是順著這些密道,盜用了手印,偽造了各種手續,如魚得水。巴俊到死可能都不知道他的手印被誰用了,是誰偽造了哪些手續,只覺得自己百口莫辯。」他滿臉的嘲弄之意,回想起來巴家被玩弄於自己的股掌之間,無比的快意。

  難怪嬴義監視了他那麼久,從來沒有見過他出門,原來他已經從地道出去了;難怪總是查不出什麼,原來他早已在地下聽到我和嬴義的談話,對我們的行動了如指掌;難怪鬥介的房內比房外地面高了半尺;難怪挖地道這麼大的工程做了一年,也沒有被人發現……

  一連串的問題迎刃而解。寒芳這才明白,鬥介挖出來的土,全部墊到了屋內,所以屋內才會比屋外高了半尺,院內的花池也是為了掩飾運出、運進挖地道的土而為。此人心思真是縝密!忍不住說道:「你可真是用心良苦,挖空心思。」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時,突然來了個你,」鬥介的言語中有嘲諷有辛酸,「你不僅救活了巴清,還幫她獨攬大權。」

  寒芳想起從巫山第一次見鬥介,到後來對他的印象,覺得自己的判斷力真的有問題,洩氣地說:「在巫山見你的第一次,我還被你對主人的忠誠打動。」

  鬥介自嘲地一笑,「我帶領大家感謝你,其實是想試探巴家主母是否有救。我當時想,她一個女人能做什麼?一切不還是在我的掌握之中?有她在,巴福或許還會收斂一些,她要是一死,我要控制巴福也不容易。巴福一直想獨攬巴家的大權——沒想到,你卻突然成了大家心目中的女神,為你以後接管巴家打下了扎實基礎。」

  嬴義不由自主望了寒芳一眼,恰巧寒芳也在望向他,二人相視一笑,卻都笑得有些酸澀。

  鬥介的眉頭皺在了一起,「沒想到原本順順利利的事,皆因你的出現被打亂了!狗是我放的,你如果受傷就無力管諸多事,或許還會返回咸陽——沒想到你身邊有員猛將。」說著忍不住望了一眼嬴義。

  寒芳向嬴義投去讚賞感激的目光。嬴義低下了頭,喜憂參半,轉而又眼冒怒火地盯向鬥介。

  鬥介繼續坦白:「馬車也是我做的手腳。我無意間聽巴彥說起第二天要給你備馬車去林場,我就在他的水裡下了藥,趁他如廁之時做了手腳。」鬥介搖著頭,連連歎息,「可惜!可惜!天意!天意!沒想到你的命這麼大。更沒想到的是,你居然不動聲色,毫不聲張。我當時曾疑惑疑惑你們究竟有沒有發現馬車被做過手腳。」

  嬴義聽到這裡已經是怒火中燒,忍無可忍。

  寒芳輕輕拍了拍他緊握劍柄微微顫抖的手安撫他,嬴義才稍微平息,強自忍住怒火。

  鬥介吃驚眼前這個女人的鎮靜和平靜,投去讚賞的目光,面露微笑接著講述:「我去看望巴彥,意外見到嬴大人,我就知道你開始暗中調查此事。好厲害的女人!如此沉得住氣!」

  寒芳淡淡苦笑,無奈地說:「我不是沉得住氣,我是不想巴家枉死無辜。在我眼裡他們同樣都有生的權利。」

  鬥介端著茶棧的手微微一抖,再次吃驚地望向寒芳。

  寒芳想起夜半的怪聲,想起那個小布人,後背陡增一絲涼氣,問道:「你想通過地道潛進我的屋內,給我下毒,就像你給巴清的丈夫下毒一樣?想慢慢害死我?是不是?」

  鬥介渾身一顫,忍不住贊道:「聰明!真聰明。不愧是秦王政身邊的女人。」

  寒芳和嬴義都渾身不自在起來,寒芳糾正道:「我不是他的女人。」瞥見鬥介目光驚異,接著說,「我是他的朋……御前伴讀。」她本來想說「朋友」,覺得更不合適所以改了口。

  鬥介高深地笑了笑,低頭輕輕吹了吹茶沫,自去喝茶。

  寒芳聞著滿園飄來的清香,心裡一動問:「有一件事我還想知道。」

  「何事?」

  「你和你的……」寒芳說著豎起兩根大拇指往一起並了並。

  鬥介的心像是猛地被紮了一下一陣刺痛,輕皺眉頭黯然道:「在我來秦國的第二年,她就病故了。」見寒芳滿臉詫異地望著他,歎了口氣,「巴宏的老母長年生病,為籌錢治病,被我所用。幾年前是因為丹砂洩漏一事被主人盤查,巴宏是條漢子,咬牙抵死也沒說。巴宏托我照顧他的寡母和妻小。那晚,他的老母病重,我去探望,沒想到看見了你們。所以編了謊言。」

  寒芳暗自苦笑。自己還準備做媒人撮合別人的好事呢,原來是多此一舉!

  「雖然多年來我一直是躬著腰走路,從未直起過腰,但因你在夜裡看見過我的背影,我怕你認出來,所以那晚我一直只走暗處,沒想到卻遇到了你們。」鬥介的笑容比黃連還苦。

  寒芳剛才看到巴仁挺直的背影就已經知道,雨夜出走遇到的那個「鬼」就是他,忍不住問:「你為何要裝神弄鬼?」

  鬥介臉上有了淒涼和苦楚,還有一絲羞澀,「實不相瞞,我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所以白天是人,夜裡是鬼。」

  寒芳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這是什麼?夢遊的毛病嗎?夢遊扮鬼害人?還真是第一次聽說!夢遊不是自己都沒有知覺的嗎?忍不住問道:「夢遊不都是自己不知道的嗎?你怎麼會知道你夢遊?」

  鬥介高深莫測地笑笑,不置可否。

  寒芳一臉懷疑地望著鬥介,他究竟說的是真是假?楚人信鬼好祠,他是否在給自己找一個心安理得殺人的理由?也或者他真的是陷入精神上的恐慌而夜裡扮成被殺的人尋求心理上的安慰?

  鬥介沒有理會寒芳的質疑,疲憊地說:「那天晚上我見你倒在地上,知道只要殺了你巴家就會大亂,我就可以趁機……」他苦笑了一下,瞥了嬴義一眼,「可是你的猛將又到了,我急忙離去。」

  寒芳不由望了嬴義一眼,目光中充滿謝意。

  嬴義卻出了一身冷汗,暗呼:好險!

  寒芳注視著鬥介,沉吟著道:「最後,我想問一個問題,既然你知道早晚會搜到你,你為何不逃走?」。

  鬥介抱著茶碗失神地望向窗外遠處,仿佛目光要穿透那些連綿起伏的峰巒、仿佛心靈要飛越千山萬水。良久,他歎了口氣,辛酸地說:「我熱愛我的祖國,想念我的祖國,以我的祖國為榮。我歷盡艱辛就是想為祖國做些有意義的事。離開了這裡,離開巴家,我的生命還有何意義?」

  寒芳想起書上記載楚人,「三年不蜚,蜚將沖天」的氣勢和「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不屈精神,心中油然起敬。楚人由於歷盡艱辛而建國稱霸,民族自豪感和民族自尊心異常強烈。可是自楚懷王以後國勢衰弱,楚國一直都在秦國的壓制下,以至於國都從郢遷到壽春。楚人念祖、愛國、忠君比之其他列國更為突出,他們丹陽、郢數次遷移不改其名就是為了緬懷先祖。

  寒芳又重新審視了一下鬥介:精瘦的身軀和臉龐,骨子裡卻透著不屈的精神和執著,細長的眼睛中閃爍的是對祖國熾熱的愛。

  寒芳歎了口氣說:「楚國必然會被秦國滅掉。秦國統一天下是必然的,它統一六國的步伐誰也阻擋不了。」

  鬥介細長的眼睛目光一閃,輕蔑地反問:「是嗎?你何以如此肯定?」

  寒芳眨著眼睛狡黠地笑直截了當地問:「我要是說我能掐會算,未卜先知,你信嗎?」

  鬥介搖搖頭,不說信也不說不信,只是苦笑,笑容裡滿是酸澀。

  嬴義的目中卻閃露出異樣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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