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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嬴義手按長劍,推開了門。

  屋內,一人身穿赤色的衣服,向東而站,站得筆直。聽見門響,此人轉過臉來,沖二人輕輕稽首,微微一笑,笑得淡雅。

  儘管寒芳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可還是忍不住心驚。她千想萬想也沒有想到看起來老實巴交、戰戰兢兢的巴仁會是楚國的奸細。

  她的猜測是對的。巴仁是楚國人,從他身上紅色的衣服可以看出來。因為楚人尚赤,建築、服飾、器物均以赤為貴;從他現在站立的方向可以看出來,因為楚人尚東,生之坐向、死之墓向均以東為榮;楚人浪漫、富有激情,從他滿園的花朵、溫馨的斗室可以看出來……

  嬴義更是吃驚,他望著眼前這個人,這哪裡是那個說話結巴、走路哈腰的內總管巴仁?

  三個人六目相望,誰都沒有說話。

  良久,巴仁輕輕一揖說道:「楚國鬥介見過韓姑娘,嬴都尉。」口齒清楚伶俐,聲音悅耳好聽。

  寒芳想禮貌地還禮,卻笑不出來,想說話,卻覺得嗓子發幹,只有凝視著鬥介。

  鬥介清瘦的面容顯得蒼白,細長的眼睛隱藏著光芒,薄薄的雙唇帶著若有若無的笑。他彬彬有禮地邀請:「姑娘、大人請坐!」

  寒芳失神地注視著鬥介,緩緩坐下。

  嬴義卻表情嚴肅地站立在寒芳身後,手按長劍,隨時戒備。

  鬥介一笑也不勉強,優雅地抬手為寒芳倒了杯茶。

  寒芳端起來剛要喝,一邊的嬴義伸手制止。她釋然地一笑,「沒事,我相信鬥介先生這會兒不會害我。」說著輕輕喝了一口茶。

  鬥介欣賞地笑了,又為寒芳把茶水添上,神情坦然平靜。

  寒芳眼睛盯著鬥介把茶水添滿,笑問:「你叫我來不會是只喝茶吧?」

  鬥介微笑著贊道:「你是我見過的最有膽識,最有智謀的女人——不愧是呂不韋的心腹。」

  我哪裡是呂不韋的心腹?寒芳只有苦,緩緩說道:「可是,我也很糊塗。」

  鬥介抿了口茶,握著茶杯,侃侃而談:「我本名鬥介,楚國人。我離開祖國,離開了我心愛的姑娘,潛伏在巴家二十多年,忍辱負重,處心積慮,就是想為祖國做些事。巴蜀是秦國各類資源的主要供給地,控制了巴家,就等於控制了大量的資源。我苦心佈置了多年,巴家終於快歸於我的控制之中,沒想到……」他說到這裡望著寒芳苦笑了一下,沒有說下去。

  寒芳靜靜聽著,盯著幾案上樣樣精美的青銅器皿呆了片刻,問:「銅礦運到楚國了?」

  鬥介微微一笑,臉上有了一絲得意和自豪,鎮靜地回答:「是的。秦王政五年,五國攻打秦國,五國的兵器就是由楚國提供。而秦國戰敗也是由於兵器的原因。我在送去的銅礦和木材上作了手腳,那個木材根本就不能做兵器!」

  寒芳回憶起前年嬴政曾經因為韓、魏、趙、衛、楚五國聯手攻打秦國,秦國丟了壽陵大怒,想要處死一批工匠。自己當時曾制止,並建議實行標準化管理和責任落實到人。其實當時她也奇怪,作風嚴謹的秦人怎會出這樣的差錯?原來是有人暗中作祟。

  嬴義怒目而視,恨不能拔出長劍將鬥介砍為兩段。

  鬥介頗有些無奈地說:「楚國產銅,可國人奢侈,多都用於做生活器皿。去年,楚國需要添置兵器,銅礦卻告急,我就不顧一切把銅送了去。」

  寒芳知道楚人奢華,喜歡製作大批量精美的青銅生活器物和漆器,這在若干年後出土的楚國文物就可以看出來。楚國本來很強大,但是貴族異常奢侈,到了楚考烈王,更是奢侈荒×。據說楚國丞相春申君黃歇的三千多門客,都是穿著寶珠做的鞋子,佩戴著鑲滿寶石的寶劍到處炫耀。

  唉!寒芳心中歎息,沒想到原本地大物博的楚國到了這時,居然出現了銅資源緊缺的情況。要知道在這個冷兵器時代,擁有了先進精良的武器就等於擁有了一切,甚至可以征服天下。所以在春秋戰國時期銅、鐵資源一直是各國嚴加控制的,你用錢也買不到。

  鬥介喝幹茶水,目光焦距對著已幹的茶杯,緩緩說:「後來銅礦一事被巴家前主人巴俊無意發現,可又不敢聲張。他知道此事如果傳出去,巴家是滅門之罪,秦王和呂不韋都不會放過巴家。」

  鬥介的笑容中充滿嘲諷,也為自己的天衣無縫有幾分得意。「他偷偷展開調查,並沒有查出結果,因為一切手續均有他的私人印鑒。他只好極力掩飾一切破綻,為此他寢食難安,靠服丹砂鎮靜安神,還沒來得及毀滅一切證據,就一命嗚呼。」

  寒芳這才知道巴清的丈夫為何沒有換掉運輸的賬冊,他不是疏忽而是沒來得及。

  寒芳沉思了片刻,問:「憑你一個人的力量根本就無法合乎手續地把那些銅運到楚國,一定有人幫你。巴貴和巴福應該就是其中的兩個,難道他們就不怕滅門嗎?」

  鬥介一聲冷笑,輕蔑地說:「哼!這些小人,只要予以厚惠,就會見財忘義。在重金的誘惑下,他們答應鋌而走險。我把弄來的手續交給巴福,由他來提銅礦出山,然後由巴貴運到巫峽。楚人在巫峽接船,沿水路到了楚國。」

  「他們知道你是楚國人嗎?」寒芳追問。

  「不知道。」鬥介回答得很乾脆,頓了一下又低下頭,聲音裡充滿辛酸,道,「我在巴家二十多年,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沒有說過一句完整的話,沒有一天是直起腰來走路。所有的人只知道我是巴家老爺撿回來的一個小乞丐,只知道我是一個可憐的殘廢人。」

  寒芳心裡淒然。這是怎樣的一種日子?二十多年小心翼翼、卑微地活著;二十多年沒有自我、壓抑地活著;二十多年在處心積慮中度過,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沒有歡笑,常人所有的一切他都沒有。

  嬴義垂下頭,目光複雜。他知道奸細都是單線聯繫,直接效命于主人,眼皮一挑問道:「你效命于春申君?」頓了一下,不無嘲弄地說,「不過據我所知,這幾年春申君已經失寵不再風光了,現在楚王寵信的是楚王后的哥哥李園。」

  鬥介聽了酸澀地一笑,沒有吱聲,眼睛中盡是落寞。

  一時間,三個人都沒有說話。室內只能聽到煮茶的咕咕聲。

  沉默了半晌。

  寒芳直言不諱地說:「我想知道巴貴和巴福的死因。巴貴不是失足,巴福也不是自殺。但是巴福卻一點搏鬥的痕跡都沒有,死得如此平靜?」

  鬥介抬頭望了寒芳一眼,眼神中的怨恨一閃而過。

  嬴義一直認真觀察著鬥介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和眼神。他看出鬥介眼神不善,稍稍抽出了長劍,目光寒冷地盯著鬥介。只要鬥介有任何的輕舉妄動,就會讓他血濺當場!

  鬥介抬眼皮看了看嬴義,淡淡一笑,從容地道:「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你發現了那冊書簡,巴家主母盤問巴貴,巴貴情急之下胡謅了一通,說是什麼受主人之命。事後甚為得意,多次向我炫耀並向我勒索。那晚,巴貴喝了酒,再次來向我勒索。我就假意和他一起飲酒,穩住他,然後給他下了軟骨藥,深夜扔進池塘。」鬥介頓了一下,眯著眼睛接著說,「事後巴福也向我勒索。他說他知道巴貴在喝酒的那天晚上來找了我,懷疑我下的毒手,要去告官。我就以同樣的方法給他下了軟骨藥,掛在房梁上。這樣或許還能一舉兩得。」他玩味地望著寒芳和嬴義二人。

  寒芳和嬴義當然知道鬥介的「一舉兩得」指的是什麼。他們的思維就曾被干擾,以為巴福是最後的內奸,畏罪自殺。

  難怪巴福的死連一點掙扎的痕跡也沒有,是軟骨藥!寒芳陡地想起嫪毐曾奉太后旨意給了她一瓶軟骨藥要她毒害嬴政,心裡一寒。寒芳喝了幾口茶,努力不去想嫪毐的事情,問出了心裡的又一個疑惑:「巴家每一項手續都十分嚴謹,你是如何獲得所有手續的?」

  「天助我也!」鬥介嘴角輕扯,淡淡一笑,笑容中充滿得意,「有錢人都會在臥室內挖一條地道,做緊急時候逃生用。我無意中發現了兩條地道,地道已經廢棄,經過疏通發現,一條通往巴家男主的臥室,一條通往他辦公的地方。我利用身份之便,在他房內找到地道出口,把外面的機關打開。這樣我想進入他的房間盜用手印,易如反掌。巴家老宅已經有幾百年,可能連巴俊本人都不知道有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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