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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


  「我看妹妹就是一有後福之人,果然不就等到了。」

  宛琬並無意與她閒扯這些,索性直說起自己流落在外年間,曾機緣巧合學得醫術,又道:「因為幼胎總是頭比身子重,所以這胎位該是頭下臀上,胎頭俯曲,枕骨在前才行。若是胎兒橫臥宮腔或是臀在下方,坐于宮腔都屬不正。我留心瞧了幾日,你腹中胎兒屬橫位,可妊娠已過七月,靠自身調轉已難。需靠已身糾正了才行,不然很難順產,就算勉力而為,只怕消耗精血過盛,於胎兒日後不利。」

  年佩蘭倒沒料到她說出這番話來,眼露三分狐疑。

  宛琬俱瞧在眼中,誠縶道:「你相信我,我萬不會拿孩子來玩笑。」她見年佩蘭微微頷首,便褪去鞋履,上了炕榻,移開炕几,動作起來。

  「每日做前需解盡小解,穿松身衣衫,如我現在這般跪在硬木榻上,雙臂伸直,胸部儘量貼榻,後臀翹起,大腿與小腿如桌腿般勾直。如此每日兩次,開始時間可短些,逐增至每次半柱香工夫。十天當可見效,如還不行,便依此再做十日。」

  年佩蘭被她跪趴在炕榻,胸首伏低,後臀高高翹起的醜怪模樣驚得目瞪口呆,一時倒不知如何啟唇才是。一旁的女官已按奈不住譏嘲道:「知道的人倒是會說太醫院的御醫們都未曾說過的奇事如何能聽人誤導當了真,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主子是瘋了,竟做出如此失儀之態。」

  「對一母親而言究竟是與她連為一體的嬰孩重要還是她的禮儀、名聲更重要?」宛琬脫口怒道。

  年佩蘭看見宛琬眼眸中有著她看不懂的深深傷痛,它莫名使她心中一陣悸痛。「放肆。」年佩蘭狠瞪了女官一眼,不耐道:「出去。」

  年佩蘭轉過身,面對著宛琬道:「我雖稟性愚鈍,但自七歲起,家中宴請西席,亦熟讀《女戒》、《女論語》等。我知你一片誠意善心,我愧領了。可這世上有些事明知該為卻不可為。要真如你前所言,既是天意如此,人力又怎可抗為?就全當我與這孩子沒有緣分吧。」

  宛綰還欲再言,年佩蘭已搖首道:「福分天註定。妹妹莫要再勸了。倒是姐姐有一話相贈,這乍暖還寒時節最易染病,妹妹需多多保重才好。」

  回說皇帝出了太和殿,一路直往永和宮來。

  入殿,下了禦輦,胤禛隨著內侍穿過不知走過幾回的重重長廊,兩旁陽光篩落的風,在樹梢間颯颯。他停候在暖閣外,聽內侍入內稟報,「啟稟太后,萬歲爺來了。」三月的風如何還冷得濡浸著寒氣朝他襲來,胤禛下意識地拉緊了袖袍,閣內傳來的鐘擺聲滴答清晰。

  從前是諸皇子間或明或暗鬥個你死我活,如今明裡竟演變成皇帝和皇太后不和,這真是個絕大的諷刺。他並不願意對母后有一丁點悖逆,他雖貴為天子,卻一直想與她恢復那種天下母子間與生俱來的孺慕之情。可她公然羞辱的是曾與他生死患難,傾心相慕的女子,是他身心每一分每一寸都會呼喊的女子,身為男人,他怎能不全力維護。不管他願不願意,母子間的一場衝突已無可避免。

  胤禛沉穩步入閣內。

  皇后已立于一旁折身請安。

  胤禛上前于皇太后請安。

  皇太后倚靠在炕首,面上淡淡,示意皇帝近旁坐下。

  兩人各自寒暄幾句,胤禛便轉入正題。

  「近日雖朝臣紛雲,但內宮之政,仍須由太皇后作主。兒懇乞太后定奪。」

  皇太后沉吟道:「萬歲爺如今還有仁孝之心,我心甚慰。但既承宗社,便應以大局為重。皇上豈能以一女子而輕天下。」

  胤禛恭聲道:「啟稟皇太后,她與朕早年便定下秦晉之好,只因世事坎坷,才天各一方,垂天乞憐,終得團聚,朕怎忍讓她再以殘毀之容孓然一生?而今,朕位尊九五,若不能實踐誓言,這樣棄信背義的皇帝,又以何顏面對天下?」

  「我並不知原來皇上仍懷一片赤誠。」皇太后面上怒氣漸盛,譏嘲道:「然而,這天下並非僅僅是皇上一人的天下,它是愛新覺羅的天下!是列祖列宗,出生入死,披荊斬棘才換來的天下!她多年淪落在外,可曾有失德失儀之事,你卻不聞不問不究不查,讓她入宮便也罷了,竟還欲封為皇貴妃,欲因她而廢後,簡直是于古無例,更難以交待百官萬民,還請皇上權衡再三。」

  人這一生總是會掩起真實,會偽裝自己,可裝一次不要緊,裝一時也沒關係,最可怕的就是一輩子都需帶著面具,跟誰都裝,什麼事都裝,無一人可讓他真心面對。那樣的日子太可怕,太可悲,他決不會要。胤禛抬首望住皇太后,眼神清明而堅定道:「朕荷上天眷佑,受聖祖仁皇帝託付之重,君臨天下。自登基以來,夙夜孜孜,勤求治理,意求天下太平安樂。然若無她相伴,天下之大卻無人能知朕心,念朕勞,諒朕苦,生又何歡?母后於心何忍?古來因廢後而遭後世非議,朕亦熟知,但勢難容忍,故有此舉。朕敬謹之請,還望皇太后成全。母后若不準兒所請,兒不如廢宮獨守。」

  皇太后大怒道:「那麼皇上是決心一意孤行了?」

  「忤逆皇太后,罪在不赦。」胤禛退後道。

  「皇太后息怒,媳婦有話欲稟。」被皇太后執意留于一旁沉默多時的皇后忽出言道。

  皇太后緩過神般揮手示意她講。

  「太后,宛琬自幼由媳婦撫教于舊府邸。她與皇上相知相慕多年,賢孝和順,實能替代媳婦之職,媳婦心甘將皇后之位相讓,懇請皇太后成全。朝中諸臣如有異議,可將媳婦本意曉諭眾人,如此,便是後世史臣,亦不能將此舉議為皇帝之過失。」皇后目光清澈,和緩卻堅定道。

  「你……」皇太后萬沒料到她會說出這番話來,措手不及地堵得她說不出話來,無奈搖首歎道:「如今你們一個個主意都大了,我也管不了了,隨你們去鬧騰吧。」

  胤禛望住端正坐於下首的皇后,眉峰微顰,她存的到底是什麼心?活在這華宮麗殿裡的都是些怎樣的人兒!他眉峰輕舒,淡淡道:「你既是如此識大體明事理,甚好,皇后之中宮箋表自今日起停進!」

  皇太后起初一心怨皇后就算為表賢能也不該如此說,正落了皇帝口實,卻又想起自皇帝放出風聲後,皇后她任人背後流言誹謗漫天,全然不介意,瞧著又像是真心,一下子倒看不透她心思,惟是話在嘴邊不好說出。

  倒是告退後,安嬤嬤背地說了句:「格格也忒性急了,怎麼就知道事情全無轉圜餘地了呢?」

  皇后道:「你知道什麼好歹。雖說皇太后不喜宛琬,搬出了祖宗家規那一套,可你看皇上那架勢,皇太后再反對,也強不過如今是皇上的他!說到底,她老人家也斷不會有為了我而為難她親生兒的道理。」

  安嬤嬤抬首,恰看見皇后眼中如有所思的神情一閃而過。

  皇后頓了頓,繼續道:「如今解鈴還需系鈴人。宛琬也是你自小看著長大的,別人不知道她的脾性,你豈不曉?你慌什麼,橫豎有我呢。」

  第六十八章

  遠處燈火輝煌,瞧著天空似都被映成了紅色。宛琬呆呆地坐著,神情仲怔,有許多事該好好想想又似乎沒有什麼可想的。

  安嬤嬤前夜暗地過來與她說起許多兒時之事。可安嬤嬤回宮後卻遭到皇后一頓痛斥,說她是老糊塗了,竟敢有違聖意,私意妄為,責罰她即刻告老還鄉。當夜,安嬤嬤便一頭撞斃于宮中。

  許久,宛琬起身朝暮色中走去。

  夜色漸濃,冰涼起來。

  養心殿,西暖閣,燭火通明。

  什麼天下蒼生,盛世繁華,到頭來,不過是化為半卷史書,終齊叫蠹蟲蝕蛀,灰飛湮滅,一場空……便是放下又如何?可——還是不能啊。

  手一抖,朱筆跌落,胤禛扶住案幾,揉了揉額頭。

  蘇培盛慌忙端上藥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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